身与心的天人对话

“我患过焦虑症。”

这样说,听起来就像我中过什么彩头,颇值得庆祝的样子。其实若有什么可以庆祝的,并非此病已愈,都过去了,而是在治疗的过程中体验过的一场身与心的交战。

患上情绪病如经常焦虑或抑郁,有无缘无故脑分泌失常所致,也有因个人性格及遭遇激发分泌失衡而来,一是生理机能有问题,一是心理出现了毛病。患者终极的迷惘,就在于生理与心理有时是互为因果,果因难分,搞不清楚自己面对的事情真带来那么大的压力,超出了以往承受能力的极限,还是单纯生理在搞怪作恶。

就以我当年的情况为例,心理面对的主要压力来源,不外乎是要写歌词及应付不同的死线,这本来是十多年来习以为常的“日常事务”,病发后每次预备要写东西的时候,竟然会头晕目眩全身肌肉绷紧,最要命的是咽喉像有硬块卡住,以及心跳到像随时会吐出来的样子。我能服气吗?那工作长年累月在做,而且侥幸的是我兴趣所在,怎么忽然就变成逃避的对象?

于是一场场大有天人交战气概的体验就来了。

已经是零二年的事情,那时如常要交词,经常焦虑带来的招牌菜,种种肉身的反应如常出现,可能是看对了医生,对这症候群种种有了一定的认识,我知道,紧绷的肉身如麻的心跳,都是脑分泌的指令,仿佛告诉我:“现在你很紧张,很焦虑,你的情绪糟透了。”

“情绪”这两个字,一般理解,似乎与心理关联多一点,可正因这病之离奇不讲理,我才发现,脑(生理上负责指挥的脑)与心(中国人所说的心)是可以分裂的,是可以分开来各行其是的。

那夜我决定发起心的起义。因为我在肉体说服我有多焦虑的同时,心知肚明内心的我其实一点都不紧张,那情绪是假的,是失灵的脑分泌模仿出来的。想到这里,我就自问自答,我的心对脑说:“你就作恶吧,你骗得了我的肩膀与心脏,蒙不住我的心,我的心仍明镜似的,知道越紧张只会越不能写得好甚至写不出来,知道这是我热爱到变娴熟的工作,没什么大不了。”脑借我发抖的指头说:“你明明很紧张交不出功课来。”我的心说:“别闹了,你以为我心跳头晕肩痛就不能写吗?”

那刻我对肉身反应无能为力,但反而观照到内心如实的本性,被赐予的情绪继续,自性的平静却发挥了作用,该怎么写就怎么写的平常心,在疼痛的挑衅下让工作继续,而因心理所引起的那部分生理反应,也没那么猖狂了。

经此一役,才发觉这是个好练习,所谓“心不随境转”,不难明白,如何做到,日常生活开出来的考验机会多的是,只是从情绪病引致的肉身痛楚,这么实在又无解的处境,更是对心如画笔能自画自绘心图的最佳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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