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想了想,还是把皮包拿出来,把里面的钱扯出来递给大伯:“哥,我问了老钟,买坟地和打碑的钱一共是两万,刚刚给了四千五,我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这里加上一万八,你先拿了,剩下两千我哪天到市里拿给你,或者你回来我拿给你。”
大伯抬起头来看着爸爸,爸爸这才看见他眼睛红了,他说:“胜强,你把哥看成什么了,哥是个穷教书的,不像你老板有钱,但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姑姑从前面回头过来,也不知道是在看爸爸还是在看大伯,刘星辰两只手都稳稳当当放在方向盘上,生怕一丢手车就垮了一样。
“哎呀哥,”爸爸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摞钱从窗子里塞进去,钱掉到座位上,又乱翻翻地滚了几张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钱你的钱还不都是家里的钱,你拿去,剩下两千下回我还给你!”
他们开着车走了,这一走就是两年多。这两年里,姑姑倒还回来了两次,大伯就打死都不回来了:电话还是打的,今天去电视台讲座,明天去爪哇国开会,热闹得很——人就没了踪影。
奶奶可能也明白了,那天是得罪了大伯,老是跟爸爸说:“胜强啊,你想个什么办法劝劝你哥,让他好歹回来看看我啊。”
爸爸说:“他是我哥,我怎么劝得动他啊。”
他心里就真是开骂了:“龟儿子段知明你个卖屁儿的,有好大的脾气嘛,跟我发嘛!跟老太太怄气算个!”
那真是两年前的事了。爸爸忐忑了几天都没给大伯打电话,怕自己在心里骂顺了一张嘴出来就是骂人的话。谁知道他居然自己回来了,还滴溜溜开了辆越野车,人模人样地提了一手的礼。
“是哪个给你打的电话,你怎么想着要回来了?”爸爸最想问大伯的就是这句话,而不是什么岁月啊,人生啊,孝顺父母啊,礼敬邻里啊。
但是两弟兄谁也没把这话说出口,那两千元的旧账更是一笔勾销了,他们喝着一口花茶,抽着闲烟,摆着废话,等着墙壁上的钟走到十二点,好去吃中午饭。
还是奶奶说得好,全家人听她苦口婆心念了几十年,总算把真道理听进去了。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呐。”
吃了饭,爸爸要回办公室眯个午觉,大伯说他不困,让曾主任带着去看晒坝了,爸爸就总算过了个清静下午。
他拿着一个电话机,给钟馨郁打了两个电话,都不通。想了想,也就算了,点开了办公室的电脑,开始上网打麻将。
快到五点的时候,打电话来的是钟师忠,他问爸爸是不是大伯回来了,说有人早上在七仙桥的肥肠粉店看到了段知明。
“知明现在是著名教授哦!经常上电视的嘛!回来也不说一声!”钟师忠惊风火扯地说,“晚上出来嘛!吃起喝起!今天我请客嘛!”
“平时吃饭从来没看到你摸过包包,今天要出血了?”爸爸倒不跟钟师忠客气,张嘴就说了。
“哎呀!”钟打着哈哈,“胜强,你的哥就是我的哥嘛!”
爸爸也算随和,喝酒嘛就去嘛,好说歹说拉着大伯去了。钟师忠不知道发了什么邪财,居然请在王府饭店吃这顿饭。王府果然是有档次得很,屋顶上装着明晃晃的大镜子,吊着吊灯,把一桌子的人都照得红头花色的。
都多年没见了,酒自然是喝得高兴了,珍禽异兽也吃了一肚子。大家话着当年,说的都是大伯的风流倜傥,钟师忠说:“知明啊,哪个说得好,平头菊花提虚劲,癞子光头最亡命, 你那个菊花头当年,不摆了!”大伯被他们吹得飘飘然,也脱了扭捏,找回了平乐镇第一超哥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