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培根视为走向弗洛伊德的一条途径。我记得曾有某位搞笑的策划人策划了一场名为“英式早餐”【注释】的展览,将弗洛伊德、奥古斯都·艾格(Augustus Egg)和培根放在一起。即使在大学时代,我也清楚地知道弗洛伊德是那个做什么都未真正承担后果的人。他是所有记者的禁区,所以想要接近他,任务艰巨。即使我从未收到过任何回音,我仍然断断续续地坚持着。二十多年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只除了我对他的兴趣丝毫未退,如果哪里有他的展览,我都趋之若鹜。就像班柯(Banquo)【注释】,他故意缺席在我的生命里。更多的信件等来的是更多的沉默。但是我从未放弃希望。
【注释】最基本的传统英式早餐包括:炸蛋、培根猪肉片和番茄黄豆。各个地区所包括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基本元素不变。这里指策划人利用几位画家的姓氏谐音来办了一场联合画展。
【注释】班柯,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中的人物。因被嫉妒而遭麦克白杀害,而后又化作鬼魂重返。
一本英国画家斯坦利·斯宾塞(Stanley Spencer)的画集最终成为我引出卢西安的诱饵。一九九七年的四月的一个早上,我还是《星期天时代》的文学编辑,一个专刊题材落在我的桌子上,我一时兴起,盘算起我是否能够邀请卢西安为我写一篇评论。
翻阅全书,我最先的反应是斯宾塞的裸体画毫无修饰地将人肉曝露在外,这与卢西安的作品不无相似之处。我好奇他们是否都将人体通过类似的冷眼旁观的方式来描述,将皮肤与肉体和盘托出而不是将其理想化。弗洛伊德会不会同我解释他与那些裸体模特的关系?他会不会与斯宾塞之间有什么旧债?他会不会至少给我个回信?唯一的一项突破是我现在知道了他的住址,并向他寄出了一张印有“来自文学编辑”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
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地址是因为我的兄长路易(Louis)搬进了荷兰公园一栋大公寓楼的一层,并告知我弗洛伊德便在顶层作画。他告诉我,有一次卢西安如何晃荡到其他人的公寓,当有人问起他的职业,他只是简单回答说自己是名画匠。一位邻居随后问他是否愿意考虑帮自己装修厨房。“我不是那类的画匠。”【注释】卢西安幽默地回复。路易有时会看到卢西安从黑白大理石的台阶上急行步入公寓楼,不是在深夜便是在清晨,那也是正当路易赶去高盛投资银行上班的时候。所以对卢西安瘦长的身形偶尔可以得以一窥——他警觉、目的明确而又令人着迷。这样的机会却是十分罕有。弗洛伊德只与他的邻居们进行最为短暂的接触。他渴求隐姓埋名。大楼前每家住户的门铃上都有名字,只除了他的,上面仅写着“顶楼公寓”。
【注释】英语里,画匠与油漆工可以用同一个词painter表述。
我此后又寄了一张明信片,只是这一次不同。他给我回了电话。“卢西安·弗洛伊德在线上,也或者是某人冒称是他。”我的副手卡罗琳·加斯科因(Caroline Gascoigne)这样说的时候,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当我接过电话,我便完全相信了。原因便是他那略带词尾变化起伏的德国口音,仿佛直接从战前的柏林跨越而来,有教养,成熟,带着轻微的毛刺,却不显生硬。他的声音与他的兄弟克莱门特(Clement)截然不同——后者是自由党国会议员,播音员,参与英国广播公司第四电台的逗乐猜谜游戏节目《就一会儿》。克莱门特的声音缓慢、低沉、铿锵有力——上等的,有着几乎夸张得正确的英语发音,不带一星半点德语的词尾变化的起伏——被百万听众所熟悉。卢西安则语速极快,直接而且吝惜词汇。“你的卡我收到了。我想看看那本书。但是我要告诉你,斯宾塞的画和我的一点都不一样。它们恰恰相反。谁要是觉得两者有什么共同点就根本没好好看。不过这可能应该由我来说比较好。”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