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唐音之剧变

第十一章 唐音之剧变 唐诗自李杜而还,能独辟蹊径,卓然 自成一宗,而影响北宋诸 家最大者,厥惟韩愈(字退之,南阳人);而唐音之变,亦自愈始。 愈生安史乱定之后,以古文相号召,主张“文必己出";论诗崇 李杜,而又不欲与之同风。其服膺李杜,有“想当施手时,巨刃摩天 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破" (《调张籍》)之语。其为诗则主“横 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弄”(《荐士诗》)。其运用之方,则喜以单行之 笔,尽扫浮艳骈偶,务以豪放痛快,险峭通达取胜。又自知其才力, 视李杜微弱,往往长篇一韵到底,又故狎险韵以避熟就生;畅所欲 言,而不免失之好尽。虽自创特殊之音节,要不及盛唐诸公之铿锵 悦耳。沈括谓“: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 诗。"(《苕溪渔隐丛话》引)陈师道亦有“韩以文为诗,故不工" (《后山诗话》)之论。然其音节意境,皆戛戛独造,一洗软媚庸滥 之习;洵唐音之剧变,亦诗歌中之疏凿手也。例如《山石》: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升堂坐阶新雨足,芭 蕉叶大栀子肥。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铺床拂 席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 扉。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山红涧碧纷烂漫,时 ’ 4 9上J 一篇帛丑 诗 时 歌口】入 见松枥皆十围。当流赤足蹋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人生如 此自可乐,岂必局促为人轨?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 更归? 大踏步而来,全无妞妮之态;此元好问所谓‘j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卧 元龙百尺楼" (《论诗绝句》)者也。 自韩愈言诗,首倡雄怪,一时诙诡险僻之词竞作,而诗体遂发 生重大变化。孟郊(字东野,湖州武康人)、卢仝(范阳人),皆与愈 友善,而为愈所推挹,并务锤幽凿险,与愈异轨同奔者也。 郊耽吟成癖,尝有“夜吟晓未休,苦吟神鬼愁,如何不自闲,心 与身为仇"(《夜感自遣》)之句;思苦奇涩,而造语至新辟。愈尝赞 之日“: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醉赠张秘书》)例如《秋怀》: 竹风相戛语,幽闺暗中闻。鬼神满衰听,恍惚难自分。商 叶随乾雨,秋衣卧单云。病骨可剖物,酸呻亦成文。瘦攒如此 枯,壮落随西曛。袅袅一线命,徒言系纲绲。 扫尽陈言,特工苦语。苏轼论其诗云“: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 (《读孟郊诗》)东野诗格,此十字足以尽之。世以“韩孟"并称,则 又轼所谓“要当斗僧清,未足当韩豪”,东野之深,固不及昌黎之 大也。 仝自号玉川子,以怪辞惊众,有《月蚀》、《与马异结交》诸诗, 尤为怪诞。在律体盛行之际,有此诙诡之笔,一洗肤庸滥套,固自 可喜。然其高出时人处,仍在切近人情之作,语杂嘲戏,令人啼笑 皆非。如《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示添丁》诸篇,最堪把玩。其 5 0第十一章 .唐音之剧变 《示添丁》云: 春风苦不仁,呼逐马蹄行人家。惭愧瘴气却怜我,入我憔 悴骨中为生涯。数日不食强强行,何忍索我抱看满树花? 不 知四体正困惫,泥人啼哭声呀呀。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 如老鸦。父怜母惜掴不得,却生痴笑令人嗟。宿舂连晓不成 米,日高始进一碗茶。气力龙钟头欲白,凭仗添丁莫恼爷。 语意之新警,略近东野;特孟主严肃,卢饶诙谐风趣,两人襟抱,各 自不同尔。 孟郊、卢仝之外,辞尚奇诡,而为韩愈所称道者,有李贺(字长 吉,系出郑王后)。贺所得皆惊迈,绝去翰墨畦径,当时无能效者。 乐府数十篇,云韶诸工,皆合之弦管(《唐书·文艺传》)。杜牧序 其诗集,以为“鲸啮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则亦与仝 殊途同归者也。贺诗以险丽著,然锤炼之极,精光烂然。例如《雁 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 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 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真不愧为“呕心"之作。惜其年止二十七,不获益宏造就耳! 以上三家,虽户庭各辟,而究其归趣,则皆韩愈“文必己出"一 语,有以发之。故谓唐音之剧变,由于韩氏一人倡导之力可也。此 5 1上篇 诗歌 系作者,尚有刘义、刘言史(字枣强)、贾岛(字浪仙,范阳人)之属。 岛诗苦涩之趣,与孟郊略同,故有“郊寒岛瘦"之称;又与义同为韩 门弟子。义以《冰柱》诗得名,奇恣与卢仝为近。言史诗“美丽恢 赡,自贺外世莫得比" (皮 日休《刘枣强碑文》)。孟郊尝有诗哭之 云“:精异刘言史,诗肠倾珠河",可想见其风格。然此诸家,影响皆 不及韩、孟、卢、贺之大,故不暇详述云。 5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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