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段少年经历不作启蒙了的世界中任何知识化道德的追究的话,那么它就只能被看作一切萌芽式的原初发生。其象征意义无非是两代人两性别的原始关系,或不如说人或性意识的发生学关系。设想现实,陌生的两代男女在偶然邂逅的特定空间中最原初的交割,类似“成长礼”的性关系,恐怕算得最本能地单纯了吧,单纯得像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最初范畴—“感性确定性”—是无又是一切。
事实上,汉娜无根无据地来,无声无息地去,除了给予性交的感觉,没有任何附加的意义,即便那可能有意义的朗读,对文盲的汉娜和初蒙的米夏,无异于性交时的声音记忆。
这是一个对后来的成长有无穷威势的开端吗?
5.“掩盖文盲”构成汉娜个人的行为伦理
文盲不关善恶。托尔斯泰的《三隐士》力图表明,不会背诵祈祷文的三隐士离上帝近,而满腹祈祷文的主教大人离上帝远。“掩盖文盲”却关系善恶。至少汉娜是因知识而对文盲感到羞耻了。或者应该准确地说,是因知识的社会化构成社会规范迫使汉娜感到羞耻了。“羞耻心”,也是人的生存的基本情绪。基本情绪仅是一种原生性的发端。它的取向是很不确定的。汉娜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启示:素朴的行为伦理、文盲限定的生存本能、羞耻心等,它们作为一个女人的个性开端,在现代知识社会中,将遭遇什么?
【插语】“羞耻心”是对“不该做什么”的原初意识,但有些生存状态比如性需要是不能不做的,于是,对“不该做”的“做”则表现成“伪装”下的“面具”行为,仍是“羞耻心的表现”。电影中,汉娜与少年米夏的性行为是“不该做”的“做”,它隐蔽在“同情”和“私密”状况下,为两人的默契和需要合理化,但其中排除不了的羞耻心转移到“文盲”的纯粹个体性上,于是“掩盖文盲”成为绝对性的补偿,同时也加重了“掩盖文盲”对汉娜个体“羞耻心”的严重意义。
命定了被迫对自我的扼制。首先她永远处在工作选择她的被动地位,而且,这种被动必然要深入到不仅放弃主动选择,还只能把全部主动调动到做好被选择的工作中屈从工作(惧怕失业)的无条件服从上。可是,麻烦随即出现在自己的无条件服从上,工作表现好了,雇主要提升她到管理的岗位上,如电车公司。为了掩盖文盲,她只好不辞而别地悄悄离开—自己把自己开除掉。文盲竟如此吊诡两难地作弄她:工作不好,别人开除;工作好,自己开除。她该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呢?不,不是把握,而是,她如何能服从好自己的命运呢?
归根结底,她只能盲目地跟随既定的工作,在这个生存性的工作上,她没有个人主体性可言。此外,在它笼罩的日常生活下,才可能流露出一点个人的色彩。比如,她决定不了当然也拒绝不了工作职责要求的每月挑选10名犹太病弱女人送往焚尸炉,就只好让挑选出来的人特别是弱小的女孩到她的房间吃一点好东西,让她给自己朗读书。是怜悯她人,还是自我欺瞒,她哪里分辨得清楚。偏由此得出“更残忍”的解释,从结果上看只能如此—无可逃避。有时,怨恨或仇恨比无知离真实更远,一点不假的。或者,在这里应该换一种安慰性(对双方)的说法,大仇恨比无知离小真实更远。大仇恨是整体性的,小真实是个体性的,前者甚至必然地会掩盖后者,就像历史巨轮必然地会轧碎无数无辜的花草一样。
事后的旁人例如法官问她:“难道你不知道你挑选出来的人是要送往焚尸炉的吗?”她当然知道。正像她知道战争中成为俘虏的人已经是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人。战争时期,“俘虏”等于“犯人”,这大概也是“自然法”吧。食物住房是有限的,它只能容纳有限的人,多来了人,就得让原有体弱病残不能劳动的人淘汰掉,腾出食物和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