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回到了学校。
我还是一块毛铁。得到学校回炉才能成钢。全校第一,既不是不能骄傲的资本,也不是前进的包袱。
我没有要学校的照顾。我在学校的寝室边搭了一个土灶,自己生火做饭。咸也吃,淡也吃;饱也吃,饿也吃;风叶吃,雨也吃。
没有米,我熬一口粥。
没有菜,我打一碗盐汤。
没有汤,我就几滴酱油裹着米饭。
只要我能够读书考大学,我吃什么都津津有味。
说实在的,我真的想念酱油裹饭吃的味道。那时的酱油真叫好吃!黄豆做的,保靖酱油,饭里放那么几滴,那个香啊,真是没法形容。那颜色不像现在的酱油黑漆漆、脏兮兮的,而是金黄红褐,鲜亮鲜亮的,浓香扑鼻,胃口大开。不要一口菜,就可以吃上几大碗。在湘西地区及湘、鄂、渝、黔四省市边区,保靖酱油,享有盛名。那以优质黄豆、面粉、食盐为原料,没有任何色素和添加剂的酱油,真是色香味全,美味可口。那味只应天上有!可惜,现在再也吃不到那样美味的酱油了,我们吃到的只是毒饮料毒火锅毒食品和转基因。不知道我的家乡还能不能恢复出这种传统的美味佳肴?我想,怀念保靖酱油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是所有曾经吃过那个年代保靖酱油的人。我们怀想的不仅仅是一种民间食品,而是一种美好的民间滋味与民间情感。
我在学校酱油裹饭时,妹妹再次失学。初中尚未毕业的妹妹放弃了心爱的课本、优秀的成绩,回家务农。妹得以她幼小的肩膀,帮娘撑起整个天空。
娘和妹妹的天空很小很窄,也很矮。就是头顶上那小小的一片。簸箕大。斗笠大。风一吹,就垮,就散。
娘和妹妹的天是经常下着雨、落着霜、结着冰的,可娘和妹妹得给我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天空。她们得像女娲给我补天。
娘带着妹妹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田里地里,忙个不停。
种田。犁地。栽秧。喷药。打谷。不到一年,小小年纪的妹妹,就变成了一个了娴熟的庄稼女。对于妹妹,风霜来得太早,冰雪承受太重。
农活不忙的时候,娘和妹妹就找一些副业,给我找生活费和学费。
一山一山的金银花开放时,娘和妹妹就采一山一山的金银花,晒干,卖钱。一山一山的竹笋长出时,娘和妹妹就扯一山一山的竹笋,剥壳,卖钱。还有一山一山的蕨菜,一山一山的鸭脚板,一山一山的枞菌,娘和妹妹都会扯来,卖钱。最值钱的是枞菌。枞菌是长在松树边的一种菌子。我们湘西叫松树为枞树,长在松树边的菌子,我们就叫枞菌。枞菌一丛丛的长在松树边的棘蓬里、草丛中,大的若拳,小的若扣,特别鲜,特别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山珍。娘和妹妹舍不得吃一口,全卖给了城里人。因为,那是城里人最喜欢的一道菜,能卖最好的价钱。
妹妹还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到山上烧野蜂窝,换钱。湘西的山上,有很多野蜂。一个个野蜂窝,像一盏盏褪色的旧灯笼,挂在树枝上,吊在岩坎里,砌在土堆上。土里的叫土蜂子或地蜂子,岩石上的叫岩蜂子,树枝上的叫雷蜂子。条条恶蛇都咬人,个个野蜂也射人。特别是土蜂子的毒气特别大,咬到一口,全身会肿得黄袍烂泥。妹妹常常跟那些男孩子去烧野蜂窝,常常被螫得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