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并未感到是娘心痛我,而感觉是娘无事生非。我说:我们好玩,你打我搞什么,打他们搞什么?
娘边打边说:你还嘴硬,看你还玩不玩?看你还玩不玩?
我看娘疯似的打我,晓得娘真愤怒了。跳起脚就跑。娘不放手,拿着棍子追。
我无路可逃,从半山腰一直冲到山谷。娘跑不动了,站在山腰生闷气。
娘在想她为什么养了这样一个任人欺负甚至是喊人欺负的憨宝和蠢家伙。
晚上我回到屋后,不解气的娘又把我绑在柜子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娘不是心狠,是要我长记性。娘说,我们不欺人,但也不能任人欺;我们不不骗人,但不能任人骗。
事后孔家大婶娘屋的二女儿告诉大婶娘:继父的孩子要我们比跳房梁和摔抱鸭子(摔跤),的确是一个事先预谋好的阴谋。他就是想让我跳死和摔死。
怪不得,他们爬上了房梁都说不敢跳,只我一个人跳;怪不得平时都跟我很要好的同学,那天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压死我。
娘打的不是我,娘打的是自己的心窝。
天长日久,继父的孩子与我越来越有仇,跟我娘更是行同路人。不管娘对他怎么好,他都对娘横眉冷对。我们从小听到的关于后娘的故事都是不好的故事,听到的后娘都不是好娘。后娘在小孩子门的心中,就是尖酸、狠毒、鸡屎和唾沫。所以,当有人对继父的孩子说:你喊她娘做什么?你娘到天上,早死了。你喊她娘,你娘会一辈子眼睛不闭。继父的孩子就真的不喊我娘做娘了。有时候还直呼我娘的名字。
继父的儿子不喊我娘做娘,我也以牙还牙,不喊他爹做爹。同在屋檐下,形同陌路人。
娘与继父整个家族的战争,是在我10岁时的深秋。
跟湘西的每一个深秋一样,那个深秋依旧很美。高山界的深秋,虽然霜天风寒。但还是漫山遍野的野花。漫山遍野的野果。漫漫山遍野的风景。肥美的湘西,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的。那些野地里的鲜花,都带着野地里的野性,不计天时,不分地利,不管日夜,尽情绽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紫的,橙的,都从一山一山的绿色里钻出来,挺直腰身,花枝招展。有羞答答、低眉含苞的,有火辣辣、勾人心魄的,有矜持持、不知所措的,有端庄庄、落落大方的,当然,还有温柔柔、含情脉脉的。当花枝招展的花们逝尽芳华孕育果实、落尽繁华托举果实时,一树花蒂就是一个果园,一座大山就是一座粮仓。野花脱胎出来的野果,吸尽天然的甘露与芬芳,比任何人工种植的果实都甘甜、芬芳和原生态。三月泡、龙船泡、野樱桃、野葡萄、野梨子、地枇杷、八月瓜、洋桃子、红泡、羊屎泡,好一个天然生态大果园。采野果,就成了孩子们一次又一次的狂欢。
那天,放学回家的我们,忽然发现路边的羊屎泡一夜间红了、熟了,就大欢小呼地扑进了满山绿色。羊屎泡,学名叫羊奶子,不是野果中最好吃的。但这个时候,只有羊屎泡熟了。跟羊屎一样大小和形状的羊屎泡,在满山绿色里,透出一丛丛密麻的红来,熟透的模样,像涨得通红的奶头,要流出酸甜酸甜的水来,诱惑得我们的口舌也酸甜酸甜的,流出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