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4

娘使眼色要我哭,我不认为是娘对我的疼爱,而是娘对继父耍心眼。我不痛,我为什么要哭?娘叫我哭就是叫我耍心眼。我讨厌耍心眼的人!娘和老师平时都要我们诚实,这时候怎么叫我耍心眼呢?不耍!其实,我当时很疼很痛,只是我不愿意哭。我的肩和腿上的伤后来淤积成青紫色,肿了好几天才消失。也许是我心灵的伤害太深太重了,肉体的伤害才不觉得。

心灵的伤害,在我身上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全在娘身上和心上。但我感觉不到娘的痛。娘身上和心上的伤,像一面镜子,在阳光下反射出一个圆圆的光圈,投射到我的身上和心上,让我感到晕眩、疼痛和窒息。

我经常放学回家时看都娘跟继父或寨上人吵架,却从米(没)问过娘为什么跟寨上吵架。我总觉得娘不应该跟人吵架或打架,那是不团结的表现,因为我的老师们天天教育我们要团结不要分裂,娘跟那么多人吵架就是搞不团结,肯定是娘的不对。我就米(没)想过农村吵架打架其实不是娘一个人,人人之间几乎都吵过打过;我就是米(没)想过娘不跟人吵,人家会跟娘吵,娘不惹事人家会找娘惹事。我总责怪娘跟人吵架打架,却从没想过娘吵架打架是为了我们兄妹不被人欺负。老牛护犊不惜舍命的娘是在牺牲她的尊严来争取我们孩子的尊严,娘是用她身心的痛苦来赢取我们孩子的幸福。我却一点都不理解。只是固执地认为娘老跟人吵架很丢人。我把自己和娘完全划开了一个鸿沟,娘在鸿沟那边,我在鸿沟这边。我以为自己是一个不徇私情的铁面包公,简单地站在看似公正的立场来判断是非,来质疑娘的不是。尽管我从米(没)当面质疑过,但在心里无数一次质疑过,抗议过,甚至讥讽过。

对于我和妹妹。娘对我的痛爱明显多于妹妹。也许是我是儿子。别说人家动我指头,就是提我一个不字,娘都会跟人闹得鸡犬不宁。那时候,妹妹经常挨娘的打,而我却有生以来只被娘打过一次。之所以挨打,用娘的话说,我是贱骨头,讨打。

那天放学后,我们一群孩子还舍不得回家,在学校里玩。先玩的是比胆子大,后玩的是比力气大。比玩胆子大,是从高高的屋梁上往下跳。我们猴子一样爬上高高的房梁上,看谁敢跳下来。结果是谁也不敢跳,就是我一个人一连跳了好几次。显然我成了孩子们心中的英雄。继父的儿子不服气,又提出比力气大,摔抱鸭子。摔抱鸭子,就是汉族人讲的摔跤。继父的儿子说,你狠,你一个人摔我们大家试试?我平时力气大,加上刚刚从高高的屋梁上跳下来的那种英雄气和骄傲劲,当然不在话下,满口应承。于是来一个我放倒一个,来一双我放倒一双。一个一个全被我放倒。继父的儿子见难不倒我,又说,你那么狠,你悃(睡)到地上让我们压,有本事你翻起来,那才叫狠!

我想,这不就是像下棋让几着子一样嘛,行,让!我悃(睡)到地上,你们都来压,我照样把你们翻过底朝天。

结果,三个人压在我身上时,我不费吹灰之力翻过身来,把他们一个个撂倒在地。

六个人压在我身上时,我费点吹灰之力翻过身来,把他们一个个撂倒在地。

当十多人使劲压在我身上时,我虽然能够动弹,却始终未能咸鱼翻身。

僵持了半个小时后,我还是翻不过身来。站在一旁的妹妹急得要大家放开,可大家都在征服我的胜利中,哪里肯放。妹妹只好赶忙跑回屋里把娘喊来。

看到我被十几个人饼子一样压在身下,娘的怒火不打一处来。她顺手操起一根棍子,朝着十几个孩子一顿乱扫,把孩子们打得七零八落。然后操起棍子朝我一顿猛打:你骨头贱,打死你!你骨头贱,打死你!看你贱不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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