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留在这个寨子,嫁给姐夫时,可能才17岁。17岁,还只是山上的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娘说,她把二姐嫁给二姐夫纯属偶然。那天二姐夫的爹在砍一棵大椿树时,躲闪不及,倒下的椿树压死了二姐夫的爹。二姐夫一见就晕倒在地。娘由此认定二姐夫是个心好的人,二姐跟着他不会吃亏。二姐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人,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二姐夫不花一分钱就把二姐娶到了家。娘把二姐嫁给二姐夫,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把二姐留在身边,也有个照应。一是二姐可以带带我和妹妹,二是娘也可以照看着二姐,免被欺负。二姐太老实本份。有娘看着,人家就不敢怎么欺负二姐。实际上,娘的这个轻率的决定,日后给二姐带来了好多不幸,吃尽婚姻苦头的二姐,为娘的这个轻率决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我随后的记叙里,我的文字不管多么有力,也掂量不出这个代价有多重。
娘跟妹妹的父亲怎么离的,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对童年的我,全是一个空白。大人的婚姻,我是一点也不明白的。但无论岁月多么漫长,风尘多么厚重,我都记得记娘在队里被人毒打的事。
在我们湘西,每一个生产队都有一个很大的仓库,木板房的。队里打的粮食,都堆在仓库里。仓库前面都是一个很大的坪场。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的。那不但是大人们最好的去处,也是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坪场大,地方宽,大人们经常聚在那里摆龙门阵、唱山歌。孩子们更是不管白天黑夜,一无事就跑到那里去玩。玩游戏,捉迷藏,赛跑,想怎么疯就怎么疯。秋天时,大人们把稻谷、苞谷、小米和黄豆,从田里地里背回来,在仓库坪场前山一样的堆着,草一样的摊着,甚是壮观。
那时,还是实行的农业社,出的是集体工。出工叫上工,收工叫放工。早上,队长站在自家门前放声一喊:上工了。人们就三三两两的从自家屋里出来,往山坡或田里走。或牵着牛扛着犁,或背着背篓提着锄头。男的犁田。女的锄草种地。男的挑秧。女的栽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学生集体上课和放学一样。辛苦而有序。有出集体工非常积极的,队长一喊,就第一个出门到集体干活的地方了。有不积极的,人家干了几杆烟的活,才磨磨蹭蹭地到达。干活时揣奸把猾,不断地假装要喝水、解手,放工时,却第一个扛起农具,溜回家里。这就是我娘经常嘲笑的“上工如拉纤,放工如射箭”。
那天的集体工是打谷子。打下的谷子,有的摊开了,晒在坪场,有的堆在那里,像一座座金黄的小土包。我和一群小伙伴在仓库前的晒谷坪玩。不晓得哪门(怎么)搞的,我们相互发了气,打起架来。我那时劲大,几个小伙伴也打不赢我一个人。大人就跑来帮忙,把我提起来,扔进了坪场下的稻田。那坎有十多米高,我像一截木桩一样,从高空抛下,栽进田里。幸好是水田,软软的泥巴埋进了我的双腿,也保住了我的性命。我不晓得是吓晕了还是吓傻了,埋在田里,不晓得哭喊。娘却疯了,丢下正在翻晒谷子的木耙,跑到坎边,边哭边纵身跳进田里,把我从田里扒出来,背上岸。然后就疯了似的,扑向那个把我扔进田里的女人。人疯了的时候是最有劲的,一身泥水的娘,一下子就扑倒了那个胖女人,瘦弱的手,铁夹般把那女人箍得放不出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