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人总是令我不寒而栗。警卫脸上浮现出职业化的微笑，让我进入人体银行。他也不是特别老，也许有一百一十岁吧，但他仍然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他像大多数终点人一样，装腔作势地炫耀自己的一头银发，仿佛那是年龄的荣誉徽章。银行里面的环境非常现代化，高高的天花板使我显得尤为渺小。我走过大厅，仿佛在梦里飘浮一样，感觉双脚几乎没有接触到大理石地板。
警卫指给我接待员的位置，她同样一头白发，微笑时，亚光红色的唇膏会沾到门牙上。在人体银行里，他们不得不友善地对待我。但如果他们在大街上看到我，只会彻底无视我。即使以前还有学校的时候我曾经在班里名列前茅，那也没什么区别。我只有十六岁。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幼儿。
接待员的高跟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回响着，她带我来到一间小型接待室，除了角落里的几把银色锦缎的椅子，房间里空空如也。这些椅子看起来像是古董，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化学气味—来自新刷的油漆与人工合成材料。那些林中鸟鸣—所谓大自然的声音—也一样是假的。我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运动衫和脏兮兮的鞋子。我已经拼命想把它们刷洗干净了，但污渍还是弄不掉。而且，我冒着清晨的细雨一路步行来到贝弗利山庄，全身湿漉漉的，简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我的脚很痛。我很想整个人陷进椅子里，但又不敢在锦缎上留下一屁股水迹。我正在这个礼仪问题上进退两难，一位高个终点人突然走进房间，打断了我的小小纠结。
“考利·伍德兰？”他看了看手表，“你迟到了。”
“对不起。下雨了……”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他伸出手。
被他特意晒黑的肤色，把一头银发衬得愈发雪白。他绽开微笑，睁大双眼，这让我比平时面对终点人时更紧张了。他们不配被称为年长者，虽然他们喜欢这个称呼，这些贪婪的老古董，已经接近生命的尽头。我强迫自己握住他满是皱纹的手。
“我是廷南鲍姆，欢迎来到青春胜地。”他把另一只手掌也覆盖在我的手上。
“我只是到这里来看看……”我环顾四周的墙壁，仿佛我是来观赏室内设计的。
“看看这一切是怎样实现的？当然，这不收费。”他咧嘴一笑，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跟我来吧。”
他伸出手臂，仿佛我不知道怎么走出房间。他的牙齿白得发亮，面对他的微笑，我感到有点儿退缩。我们走过一条短短的走廊，来到他的办公室。
“进来吧，考利。坐在桌子旁边。”他关上门。
房间里面竟然如此奢华，我得咬住舌头才不至于发出惊叹。一侧墙壁上有个巨大的铜喷泉，喷出源源不断的水流。他们居然让如此干净清澈的水就这样随意流淌、四处飞溅，你会错以为这一切都不用花钱。
房间中央有一张嵌入了LED灯的玻璃桌，一个空中显示屏悬挂在上面三十厘米高的地方。屏幕上显示的照片，是一个和我年龄相近的女孩，红色长发，穿着运动短裤。她虽然在微笑，却直直地面对镜头，以至于看起来有点像全身通缉照。她表情甜美，充满希望。
我坐在一张现代风格的金属椅子上，廷南鲍姆先生站在桌子后面，指向空中的显示屏。“我们最新的成员之一。和你一样，她也是从朋友那里听说我们的。租用她身体的那位女士非常满意。”他点了一下触摸屏角落，照片变成一个穿着游泳裤的少年，腹肌很漂亮。“是这家伙—亚当，介绍她来这里的。他会玩滑雪板、雪橇和登山。有些户外运动热衷者已经好几十年无法尽情运动了，对于这些人来说，他是个很受欢迎的出租品。”
听了他的话，这一切都变得太过真实。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终点人，本身深受关节炎的困扰，却可以在一周时间内占据这个少年的身体，活在他的皮肤里面。这种事情令我胃里痉挛。我想逃走，但一个念头使我留了下来—
泰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