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东北农村长大的。小时候,邻家、同村的人,无分老幼,偶尔突然不舒服而症状似乎奇特,就被认定“招没脸的了”,即“鬼魂附体”,遂采取烧纸“送走鬼魂”的办法。
初中时,一个同学腰间长了“蛇盘疮”,多日医疗无效后,请人毛笔画符念咒请太上老君“斩蛇”,居然立时奏效。
这都是“迷信”。但是,前者可用抵抗力强以致“自愈”驳之,后者则难“科学”解释。上大学后,终于进了“大城市”,和关内关外、城镇乡野的同学聊起“蛇盘疮”,神秘疗法却不仅存在于鄙村。
我对这些“迷信”疗法的效果并无兴趣,但当我的思绪游走在古今之间时,确实不止一次想起这些事,好奇于缠绕其中的社会观念的复杂性,它们又是那么有力地指挥着老百姓的社会行为。我们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影响?疾病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迷信”的村民看来,“蛇盘疮”的神秘疗法中,起码有身怀巫术的仪式执行者、画符念咒这种形式,以及毛笔、墨、符、太上老君、“蛇”或“病魔”,与我们的身体或显或隐地“直接”发生了关系。他们中间,有仪式,有物质,有神仙,有人,有巫师,有妖魔。不能忘了,还有请他们而来的家人、邻居,外围还有“热心人”、“好事者”,或“旁观者”、“议论者”。如果以病人为本位,那么作用点只有一个,就是人本身。围绕这个对象,病人的观念,家人的观念,乡人的观念,巫师的观念,听故事的人的观念,一样吗?交集在哪里?不行巫术时,巫师往往即是普通的村民,那么,因为掌握这种“技术”,他们的生活以及在村中、在四乡八村的地位有何等变化?这种治疗方式与医院有何关系?我甚至想到,在西医的发源地,欧美人也这样治疗“蛇盘疮”吗?那也太难为他们了,到哪里去请懂得画符念咒的巫师呢,还是自有别种巫术存焉?
这是“观念”,还是更为复杂的“社会”,更为复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