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亦靓
而他居然懂得,难得这么傻,难得肯蹉跎。因为青春本来就需要轰轰烈烈的伤心来点缀。窗帘暧昧地透出微微的亮色。迷离中的我眼睁开一条线,目光犹疑地滑过洁白的墙,飘飘忽忽地盯着温暖原木的浅黄色的装饰着木疙瘩的北欧风格家具几分钟,又漫无目的地回到身边。
目光落在身边熟睡着的男人身上。低头,看着他无意识中微微张开的嘴,看着他鼻孔中一根颤巍巍的纤细鼻毛随着呼吸飘动,看着他下巴上毛茸茸刚长出来一点点的胡子,更是困惑不已——这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是谁?
这种困惑只延续了几秒钟,我很快清醒过来——结婚都快半年了。这个小家的一切装饰细节都是我亲自挑选材料布置起来的,连这个喜欢像孩子一样歪着头睡觉的男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可是……我苦涩地对自己微笑:难言的陌生感一直纠缠着,从来没有真正摆脱掉。
裹着厚厚的睡衣下床,为自己热了一杯鲜奶,然后回到床边。钻进被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男人。他没有睁开眼睛,只迷迷糊糊地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愿意同我交流。再轻轻一碰,他依然不想醒来,只向里面让了让,使我可以舒服而温暖地坐下。
捧着热气腾腾的奶,用脸颊感受缭绕的乳白色水雾,突然心一顿,已经快湮没在岁月里的细细碎碎音乐片断飘动在耳边,好像又看到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好像又听到那关切的声音说一些生活琐事,我的心猛地一坠,很疼。
记得,一个非常有名的男人李宗盛曾经说,相爱是容易的,结婚是困难的。
可是为什么,对于27岁的我来说,事情不是这样。
决定结婚是容易的:认识现在的老公陈克华才匆匆一个月,就已经想清楚,可以嫁给他——如果和他结婚并且一起生活,将有自己的房子可以住,有一个人陪伴着过日子。对于习惯自己打理生活中一切困难、靠自己力量生活的女人来说,这两点已经非常有说服力。可是,在结婚半年以后,就在这种心如风筝飘飞的清晨,我总是清晰而痛苦地知道,虽然一天比一天迷恋老公熟悉、坚实的身体,习惯指尖在他身上游弋,但是在心灵某个隐秘的角落,还在抗拒着生活的平庸和婚姻中薄薄的面纱——呵,我并没有爱上他。
神思迷惘间,陈克华微微动了一下,伸手揽住我的腰,半梦半醒地含糊问:“怎么了?有事吗?”
我手禁不住一抖,但很快控制住涌动的情绪,平静地回答他的关切:“没有什么。”
是的,没什么——太阳一样升起,牙膏一样冰凉芬芳,北京一样堵车,TAXI的计价器一样疯了似的蹦字儿,交通台一样反复播报着路况信息。
但那种说不清楚的失落情绪游丝一样缠在身上。
几个小时以后,人已经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新来的孩子们像救火一样,抱着传真来的文件、需要复印的文稿和各色物品在方寸之地冲来冲去,我做出很镇静的样子签一些文件,手边做着下一个会议的准备工作,心神还是飘移。
真该死。大家都是在工业社会这个疯狂的沙丁鱼罐头里求生存,某些人就是可以随着时钟的指针、老板的出现频率秘密更换面具,愚钝如我,只好在诸多职场弟妹面前,展览自己的走神模样了。
老拍档苏城过来拍我的肩:“楼下星巴克,咖啡?”
谁不害怕办公室里的恍惚人尽皆知?老友居然来救驾,我感激地匆匆点头:“好的,好的。”
倒是苏城受宠若惊起来:“与女强人杨艾同事三年,约出去喝东西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早知道,不如当初我追求你。”
在咖啡厅坐定,当一口滚热的苦涩饮料流进咽喉,当熟悉的香味醺醺然包裹在身边,我觉得惶惑不已的心也稍微镇定了一些。
一瞬间,当年万千情节突然清晰,教会我喝这种苦涩饮料的身影鬼魅般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