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文工团的人临走时通知的复试名单,整个学校只有我一人。一个星期之后,我去省歌舞团的排演场参加了复试,来自全省各地的几百名中学生应招而来,其中有一百多人被省文工团下属的话剧团、歌舞团、湘剧团、花鼓剧团、木偶团录取,充当演员和乐手。后来蜚声乐坛的作曲家谭盾也是这一批考入湘剧团乐队的学员。我被话剧团录取,经过一番周折,侥幸通过了政审,成为七个新学员之一。
消息一出,同学老师们纷纷祝贺我,因为大家都知道再过一年,像我这种情况的学生,去向肯定是农村无疑,能在这时候获得这样逃避下乡的机会,自然令人羡慕。而且除去可以免当知青这条之外,省文工团的架势也很唬人。当时各省的剧团都在学习中央“样板团”的经验,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发了统一的灰色制服和军大衣,出门时排着队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叫市民们眼热。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看好的事情,在我们家里引起了很大的一场冲突,最后我以与父亲断绝父女关系为代价,坚持了自己的选择,还多亏了母亲从中力挺。
现在想来,父亲对演员的职业一直带有某种偏见。“文革”前,他身为省作家协会主席、省文联副主席,跟剧团不曾有过多少交道,审查新剧目,也只跟编剧们谈创作,决不涉及其他。逢年过节,演员们一伙伙到我们院子里给其他领导串门拜年,一次也没到我家来过。听说我打算辍学去当演员,父亲勃然大怒,坚决不同意,非叫我继续留在学校把高中读完。这个主张,叫周围的人包括亲人都不赞同,连一向很尊重他的母亲,也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母亲对他说,这种书读不读都无所谓了,读完了还不是个下乡插队?父亲说,下乡插队就下乡插队,我宁愿让她下乡也不能让她去当戏子!父亲的话说得很出格,要是以往,母亲肯定会退让的,但这一次可能由于事关女儿今后的前途,她的拧劲儿也上来了。母亲说,你要让老六放弃机会,除非先把老五从乡下调回来。老五是我的二姐,三年前去洞庭湖区当了知青,年前碰到湖区发大水,有阵子连饭都吃不饱,用军垦农场喂马的饲料充饥。母亲一提二姐,父亲自知过不了这道坎,蛮不讲理地说,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去当戏子,她要去了,我就不要这个女儿了。
事情僵到这个程度,我心里很着急。虽然姐姐她们打起背包奔赴农村的时候,我曾经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不能跟她们一块儿去。后来知道了知青生活的甘苦,绝非想象中那样,一群有志青年,在青山绿水间战天斗地、挥斥方遒,早已将当知青视为畏途。还有一个不能否认的原因,那就是文工团的灰制服和军大衣对我形成了强大的吸引力,也唤起了我的虚荣心。情急之下,我向班主任龙老师求助,龙老师也替我着急,答应到我家来当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