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傅雷的精神世界(7)

傅雷先生当年给傅聪的老师写了很多信,这位老师叫杰维茨基,波兰人。这些信是用法文写的,一共有十四封,从一九五四年傅聪刚到波兰学习钢琴开始,一直写到一九六二年。一九九四年,这些信交到我手里,让我翻译出来。翻译这十四封信很有意思,当年傅雷写信给傅聪的老师,是用非常尊敬的语气。他用法文写,每一封信后有很长的问候语,跟中国传统文言的信件很相近,翻译的时候,不但要知道它的内容,而且要知道它的用法、方式。我记得,余光中先生说任何一个作者或者一个译者,不论写作或翻译,得有许多把不同的刷子,有的大,有的小,换言之,必须要有很多套不同的写作方式。

傅雷先生的书信,有的是文言,有的是白话,有的是半文半白的。那么,傅雷写给杰维茨基的信应该用哪种风格?当然是要用文言文。傅雷先生用文言文是一个高手,那我怎样去模仿他呢?我想了想,对了,先要去通读《致黄宾虹信件》。傅雷与黄宾虹是忘年之交,他们通了一百多封信,我要去了解傅雷问候人的时候怎么讲,傅雷跟人客气的时候怎么写,傅雷跟人谈心的时候怎么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在傅雷致黄宾虹的信件中去琢磨、去学习、去模仿、去追寻,以便找到翻译这十四封信的感觉。就这样,我就进一步地走近了傅雷的精神世界。

一九九九年,小提琴家梅纽因去世了,梅纽因是傅雷当年的亲家,他的夫人叫迪阿娜,有一次看见了傅聪,就把傅雷当年写给梅纽因的信件共十五封,全部交还给傅聪。这批信是用法文写的,傅氏昆仲又让我翻译成中文,这次是我第三次翻译傅雷的信件。

我翻译《傅雷家书》是用白话,因为这是给自己儿女写的信。给老师写的信是用文言,那么,写给自己亲家的信该怎么办呢?傅雷与梅纽因两位都是艺术家:一个是翻译家,一个是小提琴家,他们共同的儿子傅聪是钢琴家。这两亲家谈的话题范围非常广,包括人生、艺术等,谈的格调也很高。但是,有时要说小儿女、媳妇,对方的女婿傅聪的情况,不见得都用文言的说法,我想要把语意从最高、最低之中,拉在文与白之间,写出来的信有文言的简洁,但是也不能太文言化,亲戚之间有时是闲话家常,我们一定要在当中定调。这时,就要看看傅雷写给他的朋友,像刘抗这些好朋友的信件,而不看写给黄宾虹的信件。在翻译傅雷三种不同的书信时,我采取了三种不同语气的手法。

二○○三年,忽然接到傅氏兄弟的电话,这是很动人的一件事。原来有一篇文章,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黑塞(Hesse)写的。他大概于一九六○年在电台听到了傅聪演奏肖邦的音乐,很受感动。他不知道谁是傅聪,于是写了一篇名为《致一位音乐家》的文章。这文章傅聪很多年后才收到。傅氏兄弟嘱我把这篇文章翻译出来,放在纪念傅聪演奏生涯五十年的文集里。

此外,又发现了最后一封《傅雷家书》,是在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二日写给傅聪的,也交给了我去翻译。

二○○六年,傅雷先生过世四十周年的时候,我编了一本《江声浩荡话傅雷》,把《傅雷与他的世界》扩编了,加了一些新的资料。当时在上海南汇开了一个研讨会,也是叫“江声浩荡话傅雷研讨会”,有很多的名家、翻译家等在一起缅怀纪念傅雷先生。从那次会以后,就到了今天纪念傅雷先生一百周年诞辰的种种活动。

这就是我从研究傅雷,一直到翻译傅雷的一个过程,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进入傅雷的内心世界。由于我有这个机会去逐步探索傅雷浩瀚的精神世界,因此发现《傅雷全集》是一个探之不尽、取之不完、用之不竭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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