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 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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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说不清这副塔罗牌是如何到她手中的,包括她自己。她只是很喜欢它。喜欢它鲜艳的色彩和诡谲的图案。那些战车、女巫、飞翔着的怪兽、半裸与全裸的美女,以及国王、王后、女皇与高居于他们头顶之上的教皇、女教皇……个个都描绘得那么真实而又虚妄,那么栩栩如生而又荒诞不经,她不知造物主是如何把这两极捏在一起的,它们随时有分裂的可能,就像她的左半脑和右半脑,一半是倒吊着的义人,而另一半是女教皇。

她试着用温热但是干燥的手指去抚摸它们,她要它们属于自己,而不再属于任何别人。她相信它们是有灵魂的,恰如自己有灵魂一样。她坚信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灵魂”这种玩艺儿,他们既无前生又无来世,在此生折腾够了,一次性消费,然后化为尘土。物质不灭,这些尘埃总是停留在大气层里,污染和毒化着那些有灵魂、有着前生与来世的人。

关于女教皇的传说,似乎可以追溯到十三世纪,当时一个叫做马丁·波罗纳斯的人写了关于女教皇琼的传说。传说一个女扮男装、化名约翰·安格鲁斯的女人,在教皇利奥四世死后成为教皇,但两年过去,被发现怀了身孕,于是被揭穿。然而这个传说却盛行不衰。后来女教皇的身份慢慢与罗马女神朱诺、希腊天后赫拉连在了一起,在十八世纪的法国纸牌上,女教皇曾经一度是带着孔雀的朱诺,而沃斯牌上,女教皇头戴三重冠冕,左手拿着圣彼德的钥匙,右手持一本书,令人惊讶的是书的封面竟然是中国的太极图!女教皇镶着钻石的宝座是一只有翼的狮子,而冠顶则是一轮新月。到了塔罗牌年间,这张牌的异教徒性质更加浓郁:一个女人端坐在圣殿的门槛上,身旁两侧的柱子一红一白,头戴教皇冠冕,而新月却被踩到了脚下,女教皇半裸着,一只乳房上挂着太阳十字架,手持权杖,腿上则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上“TORA”一词清晰可辨,那便是希伯来语“法律”一词的音译。噢,毫无疑问这是塔罗牌中很重要的一张牌!

她喜欢女教皇手中那根闪闪发光的权杖,那婀娜到有些夸张的身姿——那也是她在穿衣镜中无数次自窥过的,尽管没有那么夸张,但她的确曾经在并不出众的容貌背后藏着一个美丽的身体,如同曹雪芹之形容宝钗——丰若有肌柔若无骨,她无数次欣赏自己的胴体,却并不懂得如何利用它,她过于爱自己的身体,过于追求完美了,以至她终于成了一个老姑娘。

这个叫做何小船的老姑娘,这时在自己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嘴里叼着一颗烟,抚摸着那副来路不明的塔罗牌。她发现牌的背面是密密的纹路,那些纹路让她想起指纹,如同水一般柔软,刀刃一般锋利,在冥顽不变的深处,似乎可以窥见深深浅浅的足印,沿着那些交错的溪流河道纠缠不清,在它们的末端,渗透着神秘黑色的穹窿,让人想起末日审判的场景。

因此,现在镜中出现的,只能是个被岁月淘洗过的、留有浓重的沧桑痕迹的、发胖的、牙齿被熏黑的,甚至有几丝白发的老姑娘。

2

与一个老姑娘住邻居,实在是讨厌得很。他自从升迁之后,单位分给他一套二百来平米的房子,就听见妻不断在耳边唠叨,真倒霉,和一个老姑娘住邻居。

妻什么都好,就是爱叨叨,一件小事可以反复说上几十遍,但是他能够做到充耳不闻。他出生于一个干部家庭,他的父亲给一位大人物做过秘书,本来可以有机会成为高干的,而实际上也确实做过一阵子十一级以上的干部,但还没等到“文革”就被贬黜了。然后又是几起几落。他的命运自然也随着家庭的沉浮而沉浮。父亲被贬到西北局的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中学没怎么上就去插队,他的确有点傻乎乎苦干的劲头,没多久就做了公社团委书记,在他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道德经中,包罗万象,却唯独没有爱情这个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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