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那个大年初一的清晨,就是我在门里它在门外的那一眼对望,就是那种心忽然被什么人攥紧了的感觉,让我再也无法割断自己与这只小流浪猫的联系。
决定要留下它和我一起生活,第一件事就是带它到宠物医院进行简单的体检。那会儿还没买宠物箱,从下车到进医院挂号,全程都是由我抱着。它趴在我的胸前,轻得完全感觉不到分量,两只前爪紧紧地钩住我的脖子,脑袋搭在我的肩头,像在回家路上玩累了的孩子一样。
进了诊室,大夫一边依次检查它的耳朵、口腔、皮肤等,一边问我:“是只小母猫,它叫什么名字呀?”这一问把我问住了。之前两天一直管它叫“咪咪”来着,可既然要成为一家人了,绝不能再用这等大俗名。我盯着它的小脸,它也回望我,“喵喵”地叫。我看着它一张一合像是鲜花盛开的小嘴,突然来了灵感,就叫你“花瓣”吧!
我抬起头,告诉医生:“它叫花瓣。”医生边检查嘴里边说:“花瓣……这个名字有意思……嗯,它挺健康的,没毛病……来,花瓣,找你妈去吧!”说着,医生松开花瓣,它像听懂了似的扭头冲我而来,三两下就顺着衣服又爬到我肩头,小爪子紧紧箍住我的脖子,不动了。
我不知道这个小家伙何以在吃了我喂的两顿肘子以后就认定了我是它可以依靠的人,也不知道它是真心依赖我还是在耍花招,表面卖萌心里其实拿我当长期粮票,反正那一刻我的心又被攥紧了,完全陶醉在自己一手编织的这场美丽邂逅中,憧憬着我与花瓣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直到——
数个月后,花瓣在我家吃得体重猛增、身形见横,充分得到了物质享受后,开始追求起精神自由了。
2
起初,它还仅仅只是满足于趴在卫生间的窗台上,透过纱窗眺望外面“繁华”的世界——抬头有小鸟,低头见野猫。不久,它就开始嫉妒起自己的流浪同胞了,每每见到有野猫在院子里悠然踱着步子,或是两只追打的野猫冷不丁嗖地越过视野,花瓣就会如发现野鸭的猎狗一般,瞳仁猛然放大,身体僵直,爪子不易察觉地摩擦着地面,神经紧绷,蠢蠢欲动。与猎狗不同的是,花瓣不会像等待捕捉猎物那样保持绝对的安静,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似于呜咽的叫声,仿佛想引起同伴的注意,又像是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发出哀鸣。若是此时我恰好在它附近,它便会转过头来哀怨地看着我,然后转过去用爪子轻挠纱窗,然后再转过来看我,如此反复几遍,引得我不得不走上前去,抱起它,摸摸它的小脑袋安抚一下,再一起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各怀心事的呆。
不久,花瓣不知凭着什么机缘巧合,竟发现了我家纱窗的秘密:因为是下拉的活动纱窗,两边并不是封死的,所以即便是关着纱窗,只要在边缘用力一拨,就能把纱窗拨开一道缝。于是,在某个夏日的黄昏,我正在厨房切菜,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看到成功出逃的花瓣紧张地趴在窗外地上,四处张望,纠结着该往何处去撒野。一种诡异的感觉瞬间冲击我的大脑,要是你走在街上突然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怀里抱着你家的电视机,你就会明白我的这种心情。我扔下菜刀,飞奔出门,却只来得及和花瓣最后对望了一眼——那眼神中没有任何表情,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旋即,它便消失在楼后的一片长草之中了。
那晚,我左手握手电,右手持妙鲜包,绕着楼前楼后找了许久,除了身上被蚊子咬出无数个大包,一根猫毛都没找见。筋疲力尽回到家,把清凉油以涂润肤霜的手法大面积涂在胳膊上、腿上,一抬头,看见了花瓣的食盆和水盆。这狡猾的家伙显然为自己的出逃作了充分准备,下午刚盛满的猫粮已经吃得一粒不剩(平时要磨蹭到《新闻联播》后才分几顿吃完),水也下去一大半。我干瞪着空盆发呆,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愤怒的感觉。奇怪得很,与担心花瓣的安危相比,心中积郁更多的是愤怒——被背叛的愤怒。
我回想起花瓣在大年初一端坐在门口的情景,它看我的眼神,饱含着期待与依赖,而就在不久前,它留给我的最后一眼,却是那样冷淡,似乎这一切是理所当然,似乎它心安理得。我又想起多年以前,上初中时,和母亲吵翻后,摔门而去,再回到家时,母亲闭门不见。那时的她,应该也和我当下一样愤怒吧。曾经被需要、被依靠,曾经你就是天。而如今,沦落为食物供给者、粪便清理者,一不小心,居然还成了一块绊脚石。唉,也罢,也罢,曾经你舍自由而想要饱暖,我给你饱暖;如今你舍饱暖而想要自由,我也给你!
一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还在想着花瓣,它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否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它现在是否开心、快乐?如果它满足,那么,我也应该满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