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的侄子:一场友谊(4)

肺病患者离开自己的病房到精神病人房区只不过出自于好奇,因为他们每天都巴望着发生点耸人听闻的事情,借以克服令人窒息的无聊,或者驱赶头脑中与死亡的纠缠。我确实没有弄错,每当我离开肺病房区朝精神病患者走去时,我都心满意足,不管你在哪儿看到他们,他们都在搞些花样。也许以后在别的什么文章里我再大胆地描写精神病科的种种状况,我是见证者。现在我坐在恩斯特病房前的长椅上想,我得再等上整整一周才能再次进行到路德维希病房的尝试,显而易见今天我只能从这里返回赫尔曼病房了。我坐在长椅上观察小松鼠,它们在这巨大的园子里,从我这角度看这园子似乎大得无边无际,飞速地跑来跑去,敏捷地爬到树上面去,然后又跑下来,似乎只有惟一的爱好:到处去叼肺病患者丢在地上的一次性纸巾,叼着它们跑上树。它们嘴里叼着纸巾到处跑,直至黄昏后,人们还可以看见来回急驰的白点,那是它们嘴里叼着的纸巾。我坐在那儿,很受用地看着这种景象,种种的联想油然而生。这是六月里,病房的窗户都敞开着,病人们咳嗽着从窗户里出来,循着以对位法巧妙设计合成的旋律,进入刚刚降临的暮色之中。我不想过分挑战护士小姐忍耐的极限,站起身来,回到赫尔曼病房。我想手术后我的呼吸状况的确是改善了,的确可以顺畅地呼吸了,可是我的疾病治好的前景仍然渺茫,可的松这个字眼,以及与此紧密相连的疗程,总让我心情变得沉重。但我整天不一定就都是毫无希望的沮丧。早晨我是带着这样的心情醒来的,可我试图摆脱它,快到中午我就做到了这一点,下午沮丧的情绪又侵袭了我,傍晚它复又消逝,当我夜里醒来时,它当然又肆无忌惮地主宰了我。我想,既然医生对待那些我目睹死去的人,完全与对待我一样,跟他们说同样的词语,进行同样的谈话,开同样的玩笑,那么我的前景跟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相比,也就不会有什么两样。他们在赫尔曼病房悄然死去,不为人注意,没有叫喊,没有呼救,常常是全然无声无息地就走了。一大清早他们空出的病床就放到了走廊上,更换铺盖罩套,准备给下一个病人。护士小姐们管自微笑着做着事情,并不理会我们从旁经过看到了这一切。有时我想,为什么我要在本该我走的路上停住,为什么我不像其他人一样,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为什么竭力睁着眼睛不想去死,为什么?当然直至今天我依然经常问自己,屈服,放弃努力岂不更好,那样我肯定在短暂的时间里就会走上我的道路,几周里便会死去,对此我敢肯定。但是我没有死,仍然继续活着,到今天还活着。我的朋友保尔住在路德维希病房时,我正好住在赫尔曼病房,我开始住进医院的那段时间,他不知道我住院了,有一天我们共同的朋友伊丽娜的多言多语将这个消息泄露了,伊丽娜交替着探望我们俩,我将她看成是带来好运的人。我知道,多年以来我的朋友总是数周或数月住进施泰因霍夫,每次又都出来了,所以我想我也一定会出去,尽管我们俩的情况区别很大,绝对不能同日而语,但我自以为我就在这里待几周或几个月,然后如他一样就也会出院。这想法说到底并没有错。四个月后我终于离开了鲍姆加特山,我没有像其他一些病人那样死去,他也早就出院了。在从恩斯特病房到赫尔曼病房的路上,我的确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死亡。我不相信我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在这里所见所闻太多,足以让我心中对能活下来不抱任何一点希望。黄昏并没有如所想的那样让我好过些,心里反而倍感难过,几乎无法忍受。值班护士小姐质问我,让我清楚我对自己如何极其不负责任,我的行为简直是愚蠢的罪过,之后,我倒在床上立刻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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