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业
我读研究生期间学的是唐宋文学,自西南师大毕业回华师母校工作后,便被安排从事魏晋南北朝至唐宋文学的教学。这时魏晋向我敞开了一片新的天地,阮籍、陶渊明等人的诗歌,王粲、陆机等人的辞赋,曹丕委婉亲切的书信,潘岳缠绵哀怨的诔文,还有王弼、嵇康那罕见的思辨奇才,以及许多魏晋士人那隽妙机智的谈吐,无一不让人着迷。我花了不少时间熟悉魏晋的文献典籍,想对魏晋文化有一点真正的感受和深入的了解。我决定先选魏晋文化中的一个侧面或一个代表人物作个案剖析,然后再从整体上把握魏晋的精神现象。王弼、嵇康、阮籍、陶渊明我都很感兴趣,而最后选定阐释陶渊明则与我个人当时的存在境遇有关。前些年母亲体弱多病,小孩入托、上学,弟弟又在读书,物价一天便涨一次,而工资两年才加一回。母亲住院我不得不四处借钱,日常生计也总是入不敷出,我经常被逼得焦头烂额。那时武汉高校的中青年教师大批“孔雀东南飞”,我的家人也一个劲地鼓动我南下广东。我并不是甘于淡泊喜欢清贫,也不是不知道钱是种好东西,只是我深知自己为人木讷内向,即使去了广东家境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善,票子满天飞还是飞不到我口袋里来。在武汉穷还能找到穷朋友,到广东要是穷了又没有穷伙伴,那境况岂不是更惨?几经权衡,我决定还是待在武汉华师“从吾所好”。这时,安贫守拙的陶渊明便使我更感到亲切。
对陶渊明感到亲切并不等于对陶渊明有深刻的理解。仅从我写作的心态就可以看出,我远没有达到与陶渊明这位伟大诗人展开深层次对话的精神境界。陶渊明当年吟诗作文只为了“自娱”(《五柳先生传》),而我阐释陶渊明的过程虽然充满了乐趣,但我写这些文章主要不是为了自己精神的怡乐。不忘世俗名利便写不出好的诗歌,不能超然于得失又岂能搞出真的学问?目前国内有些老一辈学者不计个人的名利得失,将自己的主要精力甚至全部学术生命献给陶渊明研究,并且取得了非常可喜的成绩。我对他们这种学术态度一直心怀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