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将曾点的人生理想变为自己现实的人生体验,所以陶渊明对“曾点之志”有一种独到深至的体认,“从来说曾点为狂,不曾道破静字,今始拈出,深心体贴,俗人不知”。儒门一直将曾点的人生态度称为“狂者胸次”,《孟子·尽心下》将曾点作为狂者的代表:“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来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如何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名点)、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相反,陶渊明认为曾点之志的本质不是“狂”而在于其“静”:“童冠齐业,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明钟惺评这几句说:“千古高人旷士,少此一‘静’字不得。”为什么高人旷士少不得一“静”字呢?“静”的反面为“躁”,“躁”表明个体还有所欠缺、有所欲求、有所渴慕,心灵还处于一种栖栖惶惶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洒落得起来呢?陶对“静”与洒落的内在关联可谓别有会心,他在诗文中经常谈到自己对静的偏爱,如“少学琴书,偶爱闲静”(《与子俨等疏》),“抱朴守静,君子之笃素”(《感士不遇赋》),“闲静少言,不慕荣利”(《五柳先生传》),“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之二)。静是不妄想不妄求时个体和谐自足的心理状态,它是个体洒落的必要条件,就其无所欠缺而言也是洒落本身。在这一点上儒道走到一起来了。
朱熹几次说过“曾点意思与庄周相似”,“曾点有老庄意思”。庄子的逍遥游虽然被他描绘得气度恢宏缥缈玄远,但其实质仍是一种精神的闲适自在、清虚恬淡之乐,逍遥不只是“乘物以游心”,而且是“游心于淡”。实现逍遥游的前提是“无名”、“无功”、“无己”,或“外天下”、“外物”、“外生”,摆落一切欲望、功名、算计、利害,做到超社会、超功利、超生死,物我两忘,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而“游乎四海”。断绝俗缘忘怀物我的方法是通过“心斋”以达到“虚静”:“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虚而待物者也。唯物集虚。虚者,心斋也。”也只有“静”才能感应天地朗鉴万物而与道同体:“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