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说:吃哩。
他说:爷是蚯蚓。
爷呵呵呵地笑了,说:蚯蚓?啊,蚯蚓,爷是蚯蚓。
后来,爷就当了村长。当了村长,爷就走方字步,而且每次出门,都要披一件衣服,冬天里披的是棉袄,夏天里披的是褂子,在村道里走,人人见了都问候。爷怎样经管着村子,他不甚清楚,但在爷当村长的几年里,沙百村一下子成了远近闻名的先进村。
在一年夏天,有个风水先生来到村里,看了沙百村地形,认为沙百村并没什么出奇处呀,就见到爷,怀疑是不是村长的祖坟穴位好,爷带着就去了十八亩地。才走到水湾拐弯那儿,爷却让风水先生等一等。风水先生问为啥?爷说:一群孩子在地南头偷吃豌豆哩,咱突然去了会吓着他们。风水先生哦了一声,不再去看穴位,说: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是过了两年吧,村里又是敲锣打鼓,叮叮咣,叮叮咣,他还是操心着锣鼓要敲烂了,可锣鼓就是敲不烂。爷当然也是参加了锣鼓队,但敲完锣鼓回来,婆在问爷:咋又敲锣鼓哩?
爷说:社会又变呀。
婆经过土改,以为又要分地,说:村里不是地都分完了吗?
爷说:要收地呀。
这就是成立了人民公社,沙百村各家各户的土地都收了,十八亩地也收了,所有的土地都归于集体。
村子里架起了高音喇叭,喇叭是个大嘴,整天在说着人民公社好。但是爷不久就病了,爷的病先是眼睛黄,后来浑身黄,黄得像土,再就是肚子胀,汤米不进。沙百村成了人民公社的一个生产队,生产队选队长,选的还是爷,爷已经领不了社员们去拔界石、扒地堰,平整大面积耕地了。睡倒了一个月,到了初秋,爷突然精神好些,要家里人搀着去十八亩地。家里人搀着他到梧桐树下,爷说:噢芝麻开花了。头一歪,在爹的怀里咽了气。
爷死后没有埋在十八亩地里,因为十八亩地已经不属于他家,爷埋在了村东堆料礓石的高岗子上。太爷的坟堆也平了,清明节去祭奠,只在梧桐树下烧纸。
十八亩地再不可能还种豌豆和芝麻了,它是村里最好的三块地之一,秋季全种了包谷。包谷秆上结了棒子,像牛的犄角,他总感觉十八亩地里是摆了牛阵,牛随时就会呼啸着跑了出来。
那些年里,吃粮吃菜连同烧锅的柴火都由生产队按工分的多少来分的,人开始肚子吃不饱饭,猪也瘦得长一身的红毛。沙百村的人几乎都成了贼,想着法儿偷地里的庄稼,他也就钻到十八亩地里捋套种在包谷里的黄豆叶子。捋黄豆叶子时连黄豆荚一块捋,拿回家猪吃叶子,人煮了豆荚吃。他是先后去捋过三次,第四次让队长发现了,队长夺了笼筐,当场就用脚踏扁了。
他说:这十八亩地原本是我家……
队长说:你说啥?你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