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百村的坟地都是在村东那个堆料礓石的高岗子上的,只有太爷的坟埋在梧桐树下。太爷临死前给太婆交代,这十八亩地是极力要求分回来的,宁愿一个人孤孤单单,一定要埋在十八亩地里。太婆和太爷一辈子意见不合,平日一个说要这样,另一个偏要那样,太婆说:啊这一回听你的。就把太爷埋在了梧桐树下。
村里有人说,太婆真不该把太爷埋在十八亩地的,可能太爷知道太婆不顺听他的话,故意反说的,太爷哪里会舍得让坟占用十八亩地呢?他们就提起太爷的往事,说马家不仅在沙百村的土地多,在西安城里仍还有一个骡马店,太爷就每日从渭河码头上到城里的钟楼下,又从城里的钟楼下到渭河码头上吆马车拉客。冬季的夜里吆完最后一趟马车,钟楼下就有个老妓女等太爷,太爷便给她买两碗热馄饨,她可以整夜能把太爷的一双脚抱在怀里暖热。这老妓女后来就是他的太婆。但这话爷不让后辈人说,他爹不说,他也不说。
其实,太爷的事情他记得并不多。记得深刻的还是他爷。爷对十八亩地更是上心,种麦,种包谷,也种豌豆和芝麻,地堰砌得又细又直,地里的土疙瘩都磕得碎碎的,更不能有一棵杂草。沙百村人在很长的时间里流传着一个笑话,说爷有一次进城,沙百村离城有十里路,爷感觉要大便呀,就往回赶,须要把粪屙在十八亩地里,但终究没憋住,半路上屙了,却还屙在荷叶上提回来倒在地里。这笑话或许是编的,但他亲眼看过爷在吃土。那是一个秋后,十八亩地犁过种麦,麦苗还没出来,爷领着他在地里走。爷一直鼻孔张大地吸,他说爷你吸啥哩?爷说你没闻到土气香吗?他闻不出来,爷就从地上捏一把土,捏着捏着,竟把一小撮塞在嘴里嚼起来了,吓了他一跳。
他说:爷,爷,你吃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