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车身是橙白色主调、绿色滚边,座椅铺了紫色软垫,软胶质,椅背上有紫绿花纹。现在是新时代,巴士叫“新巴”。其实你也无从说明颜色,因为车身经常换上不同颜色花枝招展的广告新衣。独数字不变,仍是“九”号。幸位置不变,仍在筲箕湾开出。我明白一切已经变了,但记忆在数字、地点上找到浮标,还不至于抛锚或者搁浅。
“空调很冷,可不可以调小一点。”
我索性把头顶的空调关掉了。我自己也打了一个寒噤。玻璃窗因凌厉空调蒙上一层雾气,薄薄的遮挡了视线,我想起小时候在窗上呵气,用手指头在上面写字画公仔。但我现在是成人了,已经没“涂鸦”久了,我只是以手掌充当水拨,一扫就把雾气抹去。玻璃回复透明,风景又现在眼前。
“你在想什么呢?”如秋问。
“我什么也没有想。”
“你总是望出窗外?”
“窗外有风景看。
“阳光很猛,好在我有带防晒膏。”
如果现在来场骤雨。物极必反,猛烈的阳光竟令我想到雨水。我记得以前搭巴士,遇着下雨天,上层常常有窗没关严,雨水溅到座椅上,以至一地都是。下层的人挤迫着站着,上层湿了的座椅却空荡荡。有人会拿纸巾抹,也有人拿报纸吸去座椅上的积水。风雨飘摇的日子,坐巴士是不同的感觉。
现在是风雨飘摇也不怕呀。风吹不进,雨打不落。全架巴士唯一可以推开的半扇小窗在司机位,与我无干,我也没在上层幻想自己是操控方向盘的巴士司机了。
唯一可以毫无困难地穿透密封玻璃的,是阳光。厉害的是滋孕万物的阳光。阳光打在海水上,绽放闪闪鳞光。巴士中,尘粒在阳光下跃跃跳动,我像封了尘的东西。
如秋伸了一个懒腰。
“昨天加班,累死人了。”
“你小睡吧,到站我叫你。”
巴士转入一个窄弯位,车身擦过两旁树枝发出一阵碰撞声,但树枝压根儿是没有伸进来的本领。“长条故惹行客”,但有玻璃阻隔。
如秋伏在我的肩上睡着了。下午三时,天空一片澄蓝,有趣在这边日头高照,那边淡白的月痕却已经现出形来。日月共存,一时以为奇景,但想想,其实月亮一直都在,看不见,只是肉眼看不见。
“你小睡吧,到站我叫你。”
他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然而没有人,可以搭上同一程巴士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