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扔官帽,辗转乞讨(3)

“学而优则仕。”中国的文化先贤都要奔官场,外星人般的老子也不例外,做了国家图书馆的管理员。走向官场又背向官场,几乎是所有文化先贤的宿命。其间生风生雨生雷电,强对流催生强悍的生命个体,化入语言、音乐、书画、建筑、衣饰、美器……几千年笼罩数百亿人的生活方式。

朴素的欣悦,低消耗的快乐,轻松持续一万年,夭夭如也。

陶渊明扔官帽的符号化动作,后世仰望了一千六百多年。这是利益趋奔与个性自由永不停息的拉锯战。名缰利锁,退一步海阔天空。对中国的文化先贤而言,这叫以退为进,进入自然与审美。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陶渊明的辐射力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房前屋后皆风景,一草一木亦关情。道德醇,风俗厚,人情暖,维系着短暂者(人)的生存,流连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一杯酒一支歌一首诗,或是两三句亲朋问候,人就乐起来了,这样的人,何往而不乐?

中国的民间有一种“生活信仰”,绝不亚于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宗教信仰。农耕文明七八千年,这种生活信仰贯穿了始终,温柔覆盖了南北城乡。林语堂《吾国吾民》一书,列举中国民间近乎无限的戏耍、节庆、风俗。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庄周陶潜居穷巷,一个编织草鞋,一个扛起锄头,哲思与佳作犹如喷泉,富可敌国也。身在万物之间,在操心操劳的过程中细腻感受万物的涌来,享受持久的微醺、沉醉、颠狂,永远感激造物主的赐予。

是的,艺术让人颠狂,“艺术是生命的兴奋剂”(尼采)。

陶渊明居住的柴桑县(江西九江)上京里,山环水抱,民风朴拙。远眺庐山的香庐峰,夜观星星大如斗,钓鱼弹鸟捉泥鳅,走乡串户话桑麻……中年晚年的陶潜乐得像个孩子,始终保持孩子般的生命新鲜感。至朴者,树立了千百年的好榜样。

缺了陶渊明,中国乡野田园的美感会大打折扣。诗人提纯了普通人的感受,丘山与村落符号化了。陶渊明是中国低碳生活的老祖宗。

“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邻曲:乡邻的房子弯弯曲曲随意布局。也许是渊明造的美词。抗言:直言。上京里的老儒生,老军人,曾经混迹于官府的戴主簿、庞参军、刘遗民、丁柴桑……这些素心人常与陶渊明讨论诗歌艺术,争得耳红脖子粗,摔酒碗砸酒坛也不伤和气。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近局:乡邻应声而来享受的饭局,不必为了一顿饭赴“远局”,尽管素心人赴远局也欣然。或许又是渊明的生造词。生活的意蕴是需要不断创造的,陶渊明是农耕文明的生活大师。他的身后排着长长的队伍……

感觉的丰富性乃是一切生活质量的前提。这句话,笔者不怕重复一万遍。

感觉的丰富性严格对应自然与人事的丰富性。比如我们这代人的小时候,天上都是脚板印,天天玩到黑摸门,屈指十余年,每一秒钟都晶莹剔透,就像早晨闪闪发光的露珠。何以如此?生活的燃点低,连一棵草都玩得起劲。成群结队的小孩儿小狗般活蹦乱跳。吃穿简单,居住温馨,一个家随意通向几十个家。浑身上下的体细胞和草木鱼虫裹成团,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深度交流,亲切相处,却有可能变成今日之天方夜谭。

笔者写这个,心里一股股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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