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南美之缘起(2)

她口中有水,困难地点点头。脸腮边的头发绺,被嘴角溅出来的水濡湿了,贴在颊上,像一个美丽的小青衣。

我说,西语里也有这个奇怪的音?

小青衣好歹把水吐了出来,咻咻道,是啊,真倒霉,我就是发不出这个音。我说,看你这么受罪,真是辛苦。实在发不出来,就凑合一下蒙混过去,我就不相信西班牙人会听不懂。咱国的普通话有很多人说得一点不标准,五湖四海地照样用,不耽误事。

小青衣摇摇头对我说,这个音发不好,对西班牙语的流畅优美大有影响。老师说,西班牙语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用它可以与上帝对话。

小青衣说,老师告诉过她,西班牙语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用它可以与上帝对话。我一时语塞,我们学俄语的,一直被引导要用语言做斗争武器。我一直设想我首次使用俄语和苏联人面对面交流,是在战场上大喊“缴枪不杀”。

我一时愣怔,自惭形秽无言以对。那个时代已经开始反修防修,苏联成了反面教材。我们学俄语的,一直被引导要用语言做斗争武器。从来没有哪位老师跟我们说过这个语言美不美的问题,更不敢说什么和上帝交谈之类的话。我一直设想我首次使用俄语和苏联人面对面交流,是在战场上大喊“缴枪不杀”。

好不容易从自卑中缓过神,我安慰说,我们俄语班也有人发不出这个音,含着水练了几天之后,就好多了。

小青衣依旧愁眉不展,说,我已经练了半个多月,还是不行。要是我始终发不出这个音,也许会被淘汰呢。

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很严厉的制度,若经过一段时间学习,你最终被判定为身体条件不适宜学外语,就要被劝退,转学至其他学校。我对此满不在乎,并不害怕。对这所将外语提到无与伦比高度的偏科学校,心怀悻悻,要是把我淘汰出局,巴不得的。小青衣显然与我这种自暴自弃之人不是同类,面容凄惨,痛心疾首。那一瞬,我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如猪口条一样割下来,换给她。反正这个会发大舌颤音的舌头,对我也无甚大用,不如成全了勤学苦练的她。

不过这显然没可能。我端着洗脸盆告别时,小青衣对着水龙头发誓说,我要做最好的西班牙语翻译!我一定要发出这个音!

一来二去,我们熟了。她后来告诉我说,西班牙语比英语要科学,不用音标。每个字母只有一个发音,单纯明朗,比较押韵,有节奏感,优美动听。不像英语,一个字母在开闭音节里,会有不同的变音,十分狡猾。此时小青衣的苦练已初见成效,能凑合着发出类乎“德拉忑”的音,口中的水也渐渐不必含得满满当当。

这让我对西班牙语生出了好奇和倾慕。不过这好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停课闹革命了。再后来,我们分赴农村边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知小青衣最终可练出了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舌音可发得婉转清晰?她后来有没有成为百里挑一的女外交官,我不知道。我们学俄语的这帮人,几乎没有一个人进入外交界,倒是千真万确的。我最终去了西藏当了边防军,学会了用印地语大声喊“缴枪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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