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徽州旅游,宿在一户农家,在小院里看到一棵葡萄树,树根足有蒜臼促膝,院子里搭着一个棚,棚上的葡萄藤张牙舞爪,十分吓人,为数不多的几片儿葡萄叶儿,也苔黄苔黄的,仿佛没有一丝生气,最可疑的是,这样的葡萄树却不结葡萄。
当天晚上起夜,路过葡萄架,吓我一大跳,疑有群蛇爬在葡萄架上,定神一看,才安心。
第二天,我忍不住把昨晚的遭遇说给房东听。房东是位60岁开外的阿婆,听了我的叙述,噗嗤一声笑了,孩子,你呀,也太胆小了。
我投宿在你家,无故被吓了一跳,不安慰我,还说我胆小,这让我心里很不悦。丢下一句气愤的话:阿婆,要我说,你这葡萄树,还不如砍了,看没有看相,也不能乘凉,还不结葡萄,白养一件没用的东西。
阿婆听了我的话,良久不语,只低头择筐子里的蕨菜。
我不敢多说,背上相机出门看风景去了。中午回来的时候,阿婆喜笑颜开说,孩子,回来了,我做了蕨菜烧肉,尝尝我老太婆的手艺吧。
我点头应允。
一碗白米饭,那叫一个香呀,恰恰解了我的辘辘饥肠。再加上阿婆做的蕨菜烧肉,美得我魂都出窍了。
饭桌上,阿婆给我讲起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我年轻的时候,常去山上采山珍。那时候干起活儿,浑身都是劲儿,丝毫不觉得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候的我,也很漂亮,到哪里采山珍,后面都跟着一串儿小伙子对我唱山歌。我是家里的独女,父母怎会轻易让我嫁出去,他们替我左右端详,希望我能嫁给一位人品好、家底殷实的男人。
那时候,有一位名叫穆桑的小伙子特别喜欢我,却遭到我们双方家长的极力反对,其实,我自己也不同意。在“文革”时期,他的父亲曾经把我的父亲迫害致残,父亲的下半生一直坐在轮椅上。穆桑的父亲也自知理亏,也怕儿子娶了我会不幸福。
我们之间自然没戏。
有一年春天,就在父母继续为我张罗婚姻的时候,我一个人背着竹篓上山去了。那年的山珍真是长疯了,不到两个时辰我就采满了大半竹篓,就在我攀着山崖往上继续走的时候,一脚踩空,一骨碌顺着陡峭的山崖滑了下去,就在这时候,半山腰吊着采山珍的还有一个身影,一把把我拽住了,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生命维系在一根葡萄藤上,荡来荡去,我没命的喊,但是,这时是午饭时间,少有人上山。
就在我们共同抓住的那根葡萄藤的荡动下,藤与石块之间摩擦得越来越厉害,眼看着,我们都有生命危险,那个救我的男人扯下了自己的腰带,用自己的牙齿把我的手臂紧紧绑在了葡萄藤上,然后纵身跳下了山崖……
其实,那个救我的男子就是穆桑。后来,我专门去了那座山崖,掘开山石,移植了那棵葡萄树的根到我家的院子里……
阿婆讲到这里,眼睛窸窸窣窣地掉下来,落在了白白的米饭里,我看着阿婆的眼泪一滴滴消失在米饭的罅隙里,如同甘霖融入土壤。
那一瞬间,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有风吹来,院子里那棵葡萄架下掠过清新的香,这棵掺杂了爱恨情仇的葡萄树呀,原来早就是结满了大串葡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