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时分

我听到一位在文艺界聚会活动中极活跃的朋友在叹苦:“我像一个水泡,整个社会活动像个漩涡,我只能顺着漩涡打转!”

我又听到一位活跃于政界的先生在叹息:“今天在台北,应酬活动多,才能表现出男人在事业上优越的成就感,这种‘应酬文化’已经成为社会压力,谁不这样做,就得去抵抗这种强大的压力!”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都市文化’必有的一部分?但我知道如此随着潮流打转,天天出没在热闹应酬中的人,一定无法思考。节目表排得满满的,甚至吃一顿饭要赶三个饭局的人,只不过陶醉在“生活充实”的假象里,旁观者看他像个空壳子的没头苍蝇,究察其内容是极为苍白空虚的。所谓“精神愈外驰,脚跟愈散漫”,日子一久,天天必须依赖虚幻的热闹过活,一冷清就失魂落魄了。

这种忙碌热闹的浮浅生活,必然丧失“独处时分”的灵慧特质,古人重视独处,认为独处就可以“神不浊”,默坐就可以“心不浊”,独坐之时,才体会忙碌的耗神昏聩,心神一味外驰,多一事增一事的累,识一人费一人的心,只有独处才可以省事,省事就可以心清,心清才可以神旺,所以独处可以收摄精神,凝聚生命的全力。

独处静坐之中,有一股清明之气,从孤独处生出来,心光一片,照见了自己,也照见了万物,照彻了事物的所以然,于是有“静一分,慧一分”的效果。独处就是在求这一分清明,所谓“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有这分清明,求道则易悟,为事则易成,从事艺文创作则神思奇逸,所以独处可以养精、养气、养神、养德,对德业与艺术生活都是有益的。

古人就是从“是否爱热闹”、“能否慎独”上去分辨君子与小人的,君子将独处作为凝聚精神的好方法,独处不单是眼瞪天花板而已,而是要“扶起此心”,使心气宁静,精神竦立,只有凝聚精神不昏散的人,内在趣味世界才会呈现,这种人,心才不会被形役,理才不会因势移,在众昧时不昧,在群疑时不疑,任他举世滔滔,他不随波逐流,不惊眩附和,还能保持一个完整不破的自我。再则君子能体会独处时廓然清闲的“中”的境界,不堕于空,不滞于有,独处时性情是最“和”的,一切从安分慎独做起,必无妄念,空净洒脱,这才体会出独处的乐趣。难怪连西方哲人也说:“利用机会独处的人,通常都有深度。”

小人则最害怕独处,因为无事孤独时感到一切落空,宁可时刻都有事,心需要不歇地“逐物”,逐物才觉得身心落实,连酒色财气、交际应酬也觉得是生活地位的凭借,不虚此生。所以清代的汤斌要说:“小人只是不认得独字。”

朋友们,抵挡习俗,才是豪杰之士,抗拒热闹的“应酬。文化”压力吧,珍惜独处时分,珍惜生活中内在的趣味世界,“闭门皆乐地,高枕即安居”,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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