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惊慌

2012年1月17日

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可疑,已经没有什么药物可以减轻母亲的疼痛。母亲每天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疼痛,不论面对谁,从主治医生、护士,到看望她的亲朋好友,甚至医院里负责清洁的护工,只要一开口,母亲一定要向对方倾诉她的疼痛,从疼痛的部位、时间长短、程度到疼痛的感受。

查房时院长建议母亲学着放松,不要将注意力过分地集中在身体的感受上,然后主治医生找来了一些辅助材料,包括喜剧片和周立波脱口秀的影碟。母亲很快就没有兴趣摆弄那些东西,她的注意力好像永远都在我的身上:我接了谁的电话,我盯着屏幕究竟是不是在工作,我为什么半小时都没有跟她说话……

林木照例一日两餐地做好送过来,加上医院配送的晚餐,饭菜摆放在专供病人使用的桌子上显得有些拥挤。“拿开,不要放在我面前,看着就着急。”母亲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象征性的,但我们坚持在病房与她共进晚餐,希望她会因此获得居家的温暖,即便这是医院,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让一切看起来仍然有家的感觉。那时,母亲和我也是这样陪着父亲在医院度过了他最难熬的日子。我们把桌子挪到离病床尽量远一些的位置,身在病榻的母亲没有把自己置身事外,她安排每个人该使用哪个容器吃饭,哪道菜由谁负责吃完,哪道菜应该最先吃。“你不要再管我们吃什么不吃什么了,行吗?”我终于生气了,这一整天,我被她规范着走路的速度、说话的语调、开关门的轻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能让别人有一点点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四十年的人生,我始终生活在她制定的规范里,为此我不得不选择离开她,现在我只希望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我们能相互宽容,让对方多感受爱,而不是规范和完成目标。

林木低声制止我。这种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一个外人—一个可以无视母亲的权威与控制的外人,作为外人他无须也无法感受到那种来自母亲的力量。我转到另一边,用后背对着床上的母亲,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的灼灼目光。

这段时间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母亲真的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我是否会怀念她?是否会因为没有了芒刺在背的目光而陷入慌乱?是否会因为她的离去而陷入深不可测的孤独?我们无法预知未来,于是,“路上有惊慌”。

母亲终将看不到我的悲伤、恐惧,也看不到我对她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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