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3日
我已经是第二次走进母亲的卧室了,在她午睡的一小时里。第一次是我刚刚躺下想要小睡一会儿,突然听到母亲喊我,一声两声,我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并大声地应着,但我走到她面前时,她闭着双眼,显然,她一直都在熟睡。再进去,是因为穿堂风把门吹得不停地撞击门框,我去关窗户。这次她醒了。
我问她饿不饿,她午饭吃得极少,所以午饭与晚饭之间要加一次餐。她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问我:“有什么好吃的呢?”我如果是个看护,给她的照顾算不得最体贴;做女儿也极不称职,不能为久病卧床的母亲不时奉上她最心仪的美食以宽慰她的病体。然而,她还能对美食存有挂念应是我最大的慰藉。通常我只能精心地挑选器皿以掩盖和弥补美味的欠缺,但于事无补。
“想吃小苞谷吗?”这是一种只生长在热带地区的玉米品种,它的嫩甜最为母亲喜爱,母亲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分明有渴望的光,很快这光熄灭了。她当然知道,这种几百公里之外才有的物产怎么可能突然摆到面前,很快她猜到了会是谁在此时将这种不可能变成可能,我笑着认可了她的推测。
母亲握着一截小苞谷,仔细地、一行一行顺序地咬着嫩甜软糯的玉米粒,母亲就是这样,连吃东西都要讲究秩序和美感。“我总是不知道想吃什么,摆在面前了,才知道这是想要的。”我心里不免惊慌—我又如何有能力让她每天都吃到不一样的美味呢,而且,她会很快就厌倦这种滋味。即使她现在对小苞谷赞不绝口,表示这是让她连着吃上几顿都不会厌倦的食物,但真到了晚餐时间,她会提出新的要求。苞谷的滋味代替了早餐的大闸蟹,母亲的脸上有了美餐后满足的笑,那晚餐又该用什么来取悦她呢?
就在这个下午,我突然明白,美食仅仅是一种味觉记忆,真正让我们无法释怀的是这种记忆里关于情感的那一部分—附着在食物上的那些情感,经过咀嚼、消化、吸收,用最隐秘的方式储存在我们的身体里,不论身处何方都不会消逝,也无法割舍。两年前,当我们试图让母亲留在北京继续治疗休养,也免去我们的牵挂和两地奔波时,她以不习惯那里的饮食为借口执意要回老家。其实,她无法割舍的是对这里的人和事的情感依赖,而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