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上帝赐给人类的礼物(2)

吃过午饭,母亲就催着我去家政公司找钟点工。在生病之前,她一直都是自己做家务,做饭、洗衣,包括维持这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的清洁和秩序。这一年多以来,家里已经换了六七个不同年龄段的钟点工。往往是一个月以后,母亲就开始挑剔她们的工作:地擦得不够干净、厨房收拾得不够清爽、菜的味道不合口味。其实,我知道她内心在希望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钟点工,还可以像亲人一样彼此体贴、细致入微、和睦互敬,但这种人际关系似乎更多地出现在那些电视剧里,反正我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贵州女孩昨天向我提出辞工,理由是家里有老人过世,她要回老家奔丧。我心里清楚,她根本不打算再回来。我刚回来母亲就向我数落了她的种种不是,这个从贵州大山里出来不久的小姑娘,总是表现得有那么一点木讷,但干起活来还算踏实。母亲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做事总是粗脚笨手,不仅弄得乒乓乱响,还不时打破碗、摔了瓶子。

新的钟点工小曲,二十五岁,是个三岁孩子的母亲,看上去眉清目秀,还透着一股干练劲儿,一看就是把做家务的好手。我回家向母亲描述了一下情况,她似乎不是特别满意地说:“他们说,有小孩的人干活总是不能太尽心。”我没有理会母亲的态度。

到家时,甄叔叔已经来了。他又是提前下车,走了一站多地,就为了给母亲买一碗她最喜欢的小锅米线,还顺便给我买了些熟食。“我怕你不会做饭,没得吃。你自己也要吃好,日子还长着呢。”在他的记忆里,我还是那个被母亲呵护得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的笨小孩。尽管母亲已经亲口告诉他,我现在做的饭菜也不错。

甄叔叔明显老了,虽然背还挺直,目光依然炯炯有神,但听力是不行了,很多时候我必须附在他耳边说话,以便他能听得清楚些。这也是他不喜欢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我以为甄叔叔会留下来吃饭,我盼着有人来看母亲,也盼着有人跟我们一起吃饭,这样家里会热闹些。可惜,四点钟甄叔叔就要离开,站在门口,他说:“现代医学也不是万能的,疼痛看起来是最简单的,但就是解决不了。”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无奈和沮丧,还有点自责。我知道,母亲刚刚又向他描述了自己的疼痛,又在抱怨作为专家的甄叔叔面对她的疼痛时表现出来的束手无策。

母亲向来就对甄叔叔的专业表示不屑,觉得皮肤科解决的不过是些皮毛问题,而带状疱疹就恰好属于皮肤科。“每次就只会说,这种病就是疼,痛不欲生啊。”显然,这些话对于病人来说,不仅没有带来任何希望,而且还加重了病毒带给他们的绝望。或许在甄叔叔眼里,母亲不仅是病患,也是一位有着丰富医学背景的医生,他不能也不想用不实的承诺去哄骗她,他能做的便是坦诚现代医学的局限和不足。在他的心里,经历了太多人生磨砺后的母亲,坚强、乐观、积极、隐忍,也或许,他内心是这样希望的。虽然我理解肉体正经受着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的母亲对一位业内专家所抱的希望,但还是忍不住替甄叔叔辩解:“现代医学面对病毒性疾病始终缺乏有效的手段。”母亲沉默着,眼睛空洞地盯着电视机,她喜欢看那种欢天喜地的综艺类节目,显然她还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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