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个女人的全部(1)

2011年12月4日

照例七点钟起床,给母亲做蛋羹—她规定自己每天吃一碗,除了这碗嫩滑、淡盐、半固体的蛋羹,偶尔喝点肉汤,主食是一碗小锅米线。做得再松软的米饭,她都觉得难以下咽,任何美食摆在面前,都只是用筷子象征性地夹点尝尝,然后就让端走。从上次出院后,母亲就这样了。记得外婆说过:“连饭都不想吃,离死就不远了。”其实,九十七岁才去世的外婆在临走的那天晚上,仍然吃了一小碗米饭,等家里人都睡下了,还照旧去检查了所有的门窗是否关好,丝毫没有要离世的征兆。第二天清晨,见她没有按时起床,我们才发现她已经断了气,但面容安详得像在睡梦里。

“外婆说过,连饭都不想就是快了。”母亲昨天这样对我说,她越来越喜欢引用外婆说过的话。这种时候我总是不置可否,我当然知道外婆这样说过,但我更知道,母亲是一名受过正规的医学院教育、从医四十多年的妇产科主任医生。

快八点的时候,母亲接了一个电话,这个时间来电话的只会是甄叔叔。自从母亲生病以来,他每天早晚各来一次电话,通常问三个问题—“今天感觉怎么样?”母亲回答:“还好。”“吃东西了吗?吃得比昨天多点吗?”母亲回答:“差不多。”“今天疼痛减轻了没有?”母亲回答:“没有。”然后,挂断。我好多次听母亲说“别给我打了,有事我会打给你”,但甄叔叔还是会每天准时准点来电话,就像他每周准点准时来看母亲两次,连每次停留的时间也都差不多长。

有时我想,母亲一辈子都是个文艺范儿的女人,喜欢听音乐、读小说,看催人泪下的文艺片,喜欢在镜头前面展现自己,喜欢把家里弄得有品位有格调,身边也总是围绕着各种年龄段的朋友。他们有的喜欢她做的菜,有的喜欢跟她谈人生,有的喜欢让她解答婚姻的困惑,有的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榜样。她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风度、体态、对生活的热情和对时尚敏锐的把握。当然,我还见过一些真心喜欢她的单身老头儿,有文学教授,有离休干部。可她终究还是跟这位把日子过得像时钟一样准确、刻板的男人保持着来往,这半个世纪的情谊如此坚不可摧。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整整五年的厮守最终还是输给了五个月如火如荼的爱情攻势。也因此这个世界才有了我。

当这个男人重新出现在母亲的生活中时,所有人都没有感到意外,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彼此很难重新厮守。被命运分开了几十年的两个人,阻隔他们的是彼此已经改变的身份、地位、家庭关系,还有纠葛不清的情感、世俗观念。在我心中,这个爱了母亲半个世纪的男人虽然不是父亲,却有着父亲一样不可替代的地位。我敬重他,把他当成这个家里的成员,所有关于母亲的决定,我都会第一个向他征询意见。

这个常规的问候电话引爆了母亲的情绪,她回忆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就是甄叔叔。她觉得,就是这两个男人改变了她的命运。当年她决绝地选择了父亲,不顾家里反对,放弃一段五年的感情,执意要嫁给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这个因为营养不良而长得像根豆芽菜的男人,聪明、风趣、才华出众,母亲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爱情和幸福。最让她感动的是,当她为了摆脱这种三角关系的纠缠和无奈,决定离开省城医院随医疗队到县医院工作,遭到所有人的反对时,父亲却为了能与母亲相伴左右,也放弃了省城医院的工作从而顶替掉别人的名额,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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