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我才发现合肥还有另外一个面貌,我甚至无法对这个新发现的城市,提出任何问题。它有美丽的环城公园,它有安静的居住小区,它有大商场和大饭店,过去我住在工厂区时,从来没认为这些事物与我有关。然而,它们却在我的生活中降临了。对这另一个合肥,我最初是迷惑的。我想,我过去的生活在这里人看来,一定是粗俗而平庸的,连讲话的口音,我们都有细微的差别。原来,我的童年都生活在合肥的边缘地带。在城市中的漫游,从这时才刚刚开始。
这一个新的合肥,让我学会了自我审视,把我一次次卷入到内心生活中。我常会陷入回忆,有一种对过去时光的饥渴感。我走在洁净的街道上,走在清爽的公园中,心中想的却是机床和厂房那冰冷的轮廓,像有千万粒废屑在胸中撞击。我知道,我习惯的是那片土地,是那种有些酸楚的体验。我像一个走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我不知道还有谁像我这样生活在这个城市中。我学会了用诗歌来清理自己,这是我给自己的任务,我要让自己在这座城市中不迷路。
当我准备出版诗集《城市书》时,遇到了诗人梁小斌。我发现他在这个城市过着同样的内心生活。只不过他在用随笔,清理与这个城市的关系。我们大多数记忆都来自合肥,所以不愿从这种生活中退却。很多时候,合肥对于我们就是整个宇宙,我们那么多年的生命或感受,与这里的人与事息息相关。我们又怎能对之视而不见呢?后来梁小斌在这本诗集的序中写道:诗人,归根结底必须在得到哺育的环境中成长,所谓城市的空洞、虚无、喧嚣和孤独感都是不利于诗人成长的恶劣环境,这实在是习惯思维里的俗见,我看见匡政在其间却净化了自己。梁小斌认为,我们精神真正的源头不是用舌头和肉眼来识别的,需要长年累月在生活之地的心灵游历。我们曾有过一个共同的游历之地,那就是合肥。
这几年,聊起各自生活,竟发现我们还在同一个地方生活过,那就是合肥工业大学的校园。我三岁前住在这里,那时母亲是这个大学工宣队的医生。而梁小斌三十岁前,也一直生活在这个校园中。可能是因为我们对合肥有过太多的体验和思考,反而觉得有了离开的必要。也许只有这样,故乡才不会成为我们记忆中一个乏味的王国。于是,我们又前后离开了合肥。前几天见到梁小斌,我还和他谈起我对合肥最初的记忆。那是在合肥工业大学的一个山坡上,阳光归照着落地金黄的落叶,我穿一件碎花棉袄,在捡拾柴禾。母亲告诉我,我那时迷恋捡柴禾,我捡的那些柴禾,直到搬家都没用完。有一大筐柴禾,还搬到了工厂区的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