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话,这句话是 :世界上到处都 是有秘密的。
还真的就是这样。
连我都知道剩下的年只有我们自己过了,连向老师都来得少了。 我爸每天就和钟大爷守在一起,我自己居然学会了下面。我爸说“把 锅头的水看好,看到水开始冒小泡泡了,就把面下进去,下五个你的大拇指那么多。”
我煮好了面,就给我爸爸端面过去,他一大碗,钟大爷也有一 碗。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那碗放了两勺猪油,给钟大爷的放了半 勺。钟大爷乐呵呵地说“云云好乖噢。”我爸谦虚地说“乖啥子哦! 讨厌得很!”
过了一会儿,我去收碗,他们两个又把棋盘敲得震天响了,我 端着碗回去,看到院子里挂了一条红通通的红条幅,写的是“热烈 欢迎县人大领导来我院慰问孤寡老人” — 那个“寡”字是余婆婆教我认的。
既然我已经无聊得要死,就每天盼着县人大的人来。我问我爸: “人大的领导好久来啊?”
我爸说 :“就这几天吧。”
等到正月初七,人大的领导总算来了,总共两个人,开了一辆 小面包车。我们院子的大爷和太婆都拿着小板凳去食堂里面开欢迎会了,我爸也去了。我在门口绕来绕去地等他们散会。里面掌声响 了一次又一次,领导讲话了,院长讲话了,孤寡老人代表讲话了, 领导又讲话了。
领导讲完话了,就没有人说话了。院长在台子上喝了一声 “ 大 家鼓掌!” — 所有的人才反应过来,拼命地鼓起了巴巴掌。这掌声就像春雷一般滚落在大地上,压住了少数几个大爷的鼾声,但它压不住的声音也有— 忽然我们所有的人都听到一个鬼嚎一样的声 音 :“云云!你看到张晴没啊!”
我打了个冷战,转头居然看到姨妈来了。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 个美人,甚至比平时更丑了。她耷拉着满头卷发,眼睛哭得肿起来了。 她一把就抓着我,问 :“云云!你看到你姐没有啊!” 姨妈把整个头都凑到了我的脸前面,才几天没看见她而已,我 却忘记了她原来是那么老,那么丑,那么泼。在我翻出来的那些他们年轻时候的照片上,她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的。
“没,没有啊。”我终于想起要回答她的问题。 “哎呀!哎呀!”她发出没有意义的两声。
“二姐,晴晴咋个了?” — 我爸在领导出来之前先出来了, 一把把我和姨妈扯到了边上。
“她,她离家出走了!”姨妈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但她没 把鼻涕蹭到我爸身上。
他们出去找姐姐了,我的心咚咚地跳,但是他们不要我去。我 爸说 :“小娃娃在家守屋,如果姐姐回来就不要她再出去了。”——我的心咚咚地跳。我从家门口绕到院子门口,又从院子门口绕进来。
大爷和太婆们刚刚领了东西,心满意足地在院子里面溜达,他们遇 见我,问我 :“云云,你跑来跑去的干啥啊?”
我就焦心地说 :“我姐姐离家出走了!”
我第二次绕出去,他们问我 :“云云,姐姐找到没有啊?” 我就更焦心地说 :“没有啊!”
他们就劝我 :“没事,没事,肯定找得到!”
我把天都绕黑了,绕得食堂里面飘出土豆炖牛肉的味道了,院 子里面的人拿起搪瓷盅盅去端饭了,都没有一个人回来。 我终于绕到街上去找他们。天黑得又硬又冷,我冷得手都合不 拢。我从巷子里面走出去,走到新南街上。街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 识,那些熟悉的街坊邻居好像全都消失了,点着的那些灯看起来都 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