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一位北大中文系的博士朋友来信,附寄一份小说清样,写的是一所中学的教职工生活;并在信中说,我们共同的朋友W君由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县城中学教外语,娶了一位太太是本校的会计,小说中有些情节即出自W君的生活。回忆起当年的豪迈抱负,他在信中不无感慨,说是W君在真正的生活中了。不知那个会计夫人模样如何,品行怎样,小说中处处讲得如此生动,使我觉得根本无须怀疑。恰巧,我这里也画了一个中学女职工,且来看她如何。
小芒在市里四中搞后勤,也就是所谓总务上的人。她父亲是这个中学里的老职工,属老前辈了。前些年,国家招工政策上有子女顶替的说法,疯了般的老子退休让子女出山,缓解了当时就业上的一些难题(现在又停办了)。小芒赶上了那一趟"班车",并和一个男教师相好,结了婚,婚后得一男孩。小芒是没有什么学识的,只是处在文人堆里,免不了有些酸气。她总想改变外形以适应开放的形势,无奈产后肚子一个劲地长,连着大腿、脖子都浑圆起来,越追时髦越像饭桶,相貌庸俗起来,于是内心脾气坏将出来,常搅得文乎乎的丈夫生闷气,嗜起烟酒,闹到法庭调解离婚。因无多余的房子,他们还得住在一处,互相看着怎不心烦?其实,小芒还是想要这个家的,虽说丈夫想去找别的女人,但生性缺乏冒险的精神,又不想吃别人的残羹剩饭,喝酒又误事,所以耽误了下来。儿子在两口子之间乱窜,弄得小芒音容笑貌变化巨大,脸色像蒙上一层黄纸,半边头炸裂一样地疼,躺在家里前夫哪能不端点汤水,慢慢地又发现夫妻间的许多好处,于是复婚。既然又是完满的一家,病终归是要治的,听人介绍孙先生这里疗效好、价钱低,夫唱妇随的,他们来到了诊所。
小芒自认为是正经人,要捍卫学校的尊严,对病友们常讲的学校收费过高、教师差劲等议论据理力争,决不容让,每每由攻击家长牵涉到子女的愚笨。但对自己的儿子则夸赞不迭,说明柜中无书的人家不可能出得了状元。"在我们总务上??"如历数家珍一般,小芒能道出食堂是如何给学生补加营养的,病友们一语道破他们学校挣黑心钱的把戏,又使小芒生起气来。孙先生常直说她气太多,越气越鼓,她就朝医生发火,说医生不正经。孙先生若是在其他女病人身上花的时间长些,她会说孙先生是诊所里的卫道士。她说话总要抢人一截的,唯有对丈夫,因曾有过离婚后的切肤之痛,不能不顺从。这有点像官场上的人,越对下级凶神恶煞,越是讨好上级。小芒未当过官,在诊所中,她以教育者的姿态过了不少回官瘾。
小芒最恨诊所里几个长相比她好的女病友,包括孙先生的助手和女护士,从不正眼看她们,而是和颜悦色地与几个老太太说话,并时常故意说些难听话给女病友听。老太们看惯了妇女间的争风吃醋,并不认真答理她,不过应付一下而已,小芒则竭力想联合老太们孤立其他几女。其他几女自有自己的快乐之道,谈笑风生,打情骂俏,愈加气煞小芒。有人劝小芒何必如此在意别人,常会引得她一番道理,说三陪、插足之类都是由这种女人引起的。她不思量自己的病,也是为了隐瞒病情,让自己有正常人的尊严。医生知道她的病根全在嫉妒太多,引起内分泌失调,长期下去,心中窝着闷气,病愈会遥遥无期。
小芒表面上心直口快,实际上内心容不得针脚,按土话说是"脑子整"。女人特有的唠叨、小心眼,她都毫无顾忌地表露出来。"小和尚"最怕她,什么理到她这里都说不通,而且什么事情都能扯到男女关系上来,这就不太像是学校后勤上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