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四关于鲁迅的“耻辱”意识

。司 人 坠一 与 。司 鬼 lL一 的 纠 葛 附录四 关于鲁迅的“耻辱" 意识 去 年底 ，我 的 “鲁 迅论 " 经秦 弓先 生译 为 中文 ，由人 民文 学 出版社 出版 。这是两年前我在 日本 岩波 书店 出版 的著作 的 中 译 本 ，中文 版 题 为 《“人 " 与 “鬼 ” 的 纠 葛—— 鲁 迅 小 说 论 析》。根据译 者秦 弓先 生 和 编辑 王培 元 先 生 的建 议 ，书后 面加 上 了三篇相关 的其他论 文 ，作 为 附 录 。想来 非 常惭 愧 ，我 的鲁 迅研 究成果 ，除 去 1 985 年 发 表 的评 传 《鲁 迅—— 为 了花 而 甘 当腐 草》 (集 英 社 “中 国 的人 与 思 想 ”丛 书 之 第 十 二 ) 以外 ， 几 乎全部 收 录在这本 不太厚 的书 中了。 回顾起来 ，我所研究 的 关键 词 汇有 两个 ，一个 是 “耻 辱 ”，一 个 是 “鬼 ”。换 句 话 说 ， “耻辱 " 和 “鬼 " 是 我 的鲁 迅 研 究 的两 根 主 干 。今 天 ，我 想 就 其 中的一个—— 关 于鲁迅 的 “耻辱 ”意识—— 作题 目，介 绍 我 的观点 。1 993 年 我 曾在 韩 国的汉 城 召 开 的专 题 研 讨 会 上 就 此 主题做过报告 ，当时林非 、严家炎 、王富仁 、钱理群等先生也 参加 了这个会议 ，今 天 的报告与那次报告 的部分 内容 多少有些 重复 ，请大家原谅 ，并请允许我改变视点进行说 明。关 于鲁迅 的 “耻辱 " 问题 ，关 系到我 的一系列论文 ，其 中如我著作 的中 四 O附 录 四 关 于 鱼 日 文版 的附录一论 《狂人 日记》 的《“难见真的人 !”再考》，附 迅 的 录二论 《野草》 中的《死火》及 《颓败线 的颤动》 的《颓败下 。司 耻 去的“进化论 "》，附录三论 《故事新编》 中的《铸剑》 的《复 辱f}一 ：t 思 仇与埋葬》。“耻辱”意识 的问题还是评传 《鲁迅—— 为 了花而 识 甘 当腐草》 的基本 主干 。 我首次发表 关 于 “耻 辱 ” 问题 的研 究 文 章 是 在 1 975 年 ， 到那 时为止 ，我一直踌躇着两点 。首先谈一谈这两点 。 胡适 1 9 1 8 年发 表 过 《归 国杂感》一 文 ，谈 到从美 国 回到 祖 国 ，看 到祖 国的面貌 时所 感 到 的 “耻 辱 ”，也 可 以称 为 “羞 耻”的意识 ，这种 “耻辱”的意识应该也可 以称 为 “民族 的耻 辱感”。同样 的意识 ，在周作人 的《代快 邮》 (1 925 年 ) 一 文 中可 以清 晰地看 到 。他 这样 说 ： 阿 尔文 夫人 (易 卜生 《群 鬼》 的女 主人 公—— 引用 者 ) 看 见她 的儿子 同他 父 亲一 样 地 在 那 里 同使 女 调 戏 ， 叫道 “僵 尸 " ! 我 们 看 了近 来 的 情 状 怎 能 不发 同样 的 恐 怖 与 惊骇 ? 佛 教 我 是 不懂 的 ，但 这 “业 " —— 种 性之 可 怕 ，我 也 痛切 地 感到、。… …其 实我何 尝不希 望 中国会 好 起 来 ? 不过 看 不 见 好 起 来 的 征 候 ，所 以还 不 能 希 望 罢 了。… …我 并 不说 不 必反 抗 外敌 ，但 觉得 反 抗 自己更 重 要 得 多 ， 因为 不但 这 是 更 可耻 的：N -辱 ，而且 自己不改 悔 也 就 绝 不 能抵 抗得 过 别人 。所 以 中国如要 好起 来 ，第一 应 当觉 醒 ，先 知 道 “ 自己没 有 做 人 的 资 格 至 于被 人 欺 侮 " 之 可耻 ，再 有 勇 气去 看 定 自己的丑 恶 ，痛加 忏 悔 ， 改 革 传 统 的谬 思 想 恶 习惯 ，以 求 自立 ，这 才 有 点 希 望 的 萌 芽 。4 司 人 【!===了 与 。司 鬼 周作 人 是 在 1 92 5 年 “五 卅 ” 事 件 后 的反 帝 运 动 高 潮 中写 坠一 的这 篇 文 章 。 即使 在 当时 ，对 这 篇 文 章 抱 有 反 感 的人 大 概 也 一 的 纠 定 不 会 太 少 。在 六七 十 年代 的 中 国 ，对 这 篇 文 章 做 出客 观 、公 葛 允 的评 价 的 尝 试 一 定 是 非 常 困难 的 。那 时 ，大 约 单 方 面 地 非 难 ，将 这 些 文 章批 判 为 “洋 奴 主 义 " 的 表 现 是 一 种 普 遍 现 象 吧 ! 更 何 况 我 是 一 个 外 国人 ，而 且 是 有 着 侵 略 中 国 的历 史 的 日 本 人 之 一 ，要 研 究 和解 析 中 国人 的这 种 “羞 耻 " 感 ，不 得 不 感 到极 大 的踌 躇 。 回顾 起 来 ，其 实 ，当时作 为一个 日本 人 ，我倒 常 常不 由得 感 到 同样 的 “耻 辱 "。 第二 个 踌 躇 是 由 于 本 尼 迪 克 特 (R ．B en edict) 的 影 响 。 用 文 化类 型论 痛 快 淋 漓 地 剖 析 出 日本 人 的 国 民性 的美 国人 类 学 者 B enedict 的著 作 《菊 花 与 刀》 (英 文 版 1 94 6 年 ， 日文 版 1 948 年 )，给 战败后 的 El本 带 来 了极 大 的影 响 。她 把 人 类 文 化 分 为 “罪 的文 化 " 和 “耻 的 文 化 " 两 种 类 型 ，认 为 基 督 教 国 的 美 国 属 于前 者 ，而 日本 属 于后 者 。据 她 说 ，罪 的文 化 是 注 重 道 德 的 绝 对 准 则 ，依 赖 于启 发 每 一 个 人 的 良心 的社 会 。属 于 罪 的文 化 的人 们 ，遵 循 内面 的原 罪 的 自觉 性 ，在 道 德 上 行 善 。与此 相 对 应 ，耻 的意识 是 对 他 人 的批 评 的反 应 ， El本 人 在 别 人 面前 受 到 批 判 时才 会 感 到耻 。也 就 是 说 ，我 们 日本 人 的判 断 的标 准 不 是 发 自 自己 的 内心 ，而 是 依 赖 于 他 人 。 这样 的裁 决 与 由于 战败 而受 到强 烈 冲击 的 日本 人 的 自卑 感 结 合 起 来 ，扎 下 了认 为 耻 的意识 是 一 种 低 层 次 的意 识 的根 。但 是 ，实 际上 ，这 种 耻 的意识 不仅 仅 是 顾 全 面子 的外 在 意 识 ，还 是 一 种 具 有 多 层 次 意 味 的意识 。其 高层 次 的一 面是 对 照 自己 的 理 想 和 良心 ，意 识 到 自己 的现 实 与 它 们 的差 距 ，引导 人 进 入 深附 录 四 关 于 备 E 暑 深 的沉默或努力于 自我克服 的内面意识 。在基督教 中 ，耻 的意 迅 的 识 和罪 的意识 之 间也有着极深 的关 系 ，这一点现在 已为许 多人 2 司 耻 所意识 到 。森三树三郎先生在他尝试解析 中国的传统 的耻意识 辱lk一 ：t 思 的著作 《“名 " 与 “耻 " 的文 化》 (讲 谈 社新 书 ，1 97 1 年 版 ) 识 中也批判 了 B en edict 的提 法 。B en edict 的看 法 的确 有 正 确 的部 分 ，但 还不够充 分 ，带有 片面性 。 日本 学术界从 竹 内好 先 生 的 《鲁 迅 》 (1 944 年 ) 出 版 以 来 ，非 常重视 《狂人 日记》第 十二节 的末尾—— “有 了四千 年 吃人履 历 的我 ，当初 虽 然 不 知 道 ，现 在 明 白 ，难 见 真 的人 !” 据竹 内先生说 ，到这里从 被 害者 的立场揭露他人 “吃人 ” 的狂 人 才发 现 自己也是 “吃人 ”者之一 ，也就是说 发 现 了 自己既是 被 害者 同时也是 “加 害者 " 的这一重 大事实 。竹 内先生从 这 里 悟 出形成文学家鲁迅 的某种根源 的态度 ，称鲁迅文学 的本质 为 “赎 罪 的文 学 "。虽 然 如 此 ，当 时 “难 见 真 的人 ” 这 一 句 的 翻 译 ，除 了竹 内先生译成 “真实 的人难得 " 以外 ，其他译者也几 乎全都理解 为 “难 以发现 的人 "、“真人难 找 "、“真人难 遇 " 等 等 。唯一不 同的理解是增 田涉先 生 的译 法 ：“没 有脸 见 真正 的 人 。” (角川文库版 《阿 Q 正传》，1 96 1 年 ) 我认 为增 田先生 的 理解 是 正确 的 。但是 为 了证 明这一理解 的正确性 ，不但需要 语 言方 面 的考证 ，还要 重新探讨 这一句在作 品的整体脉络 中具 有 怎样 的意义 ，又要证 明这种理解更符合 当时鲁迅 的精神状况 。 我本人也一直是在竹 内好 、丸 山畀 、木 山英雄 、伊藤 虎丸 等诸位先生 的解读 的影 响下 阅读 《狂人 日记》 的。现在 因为时 间关 系 ，这点 暂且 放 下 。但 是 ，在 上述 的 SL ig 中我 提 出 了把 第 十二节 中 “难见 真 的人 " 一 句 理 解 为 发 现 自己也 难 免 是 “吃。司 人 lL一 与 。司 鬼 人 ”者之一 的狂人 ，最终 明确地 凸现 出他对 “没 吃过人 的真 的 lL一 人 ”所觉 到 的 “耻辱 ”意识 的看 法 。现在谈谈 我是如何 把 握 故 的 纠 事 发展始末 的 。首先 ，我 注意 到 当狂人 “发 现 " 周 围的村 人 是 葛 吃人者 的第 二天 的早餐 时 ，由蒸 鱼这道菜而联想 到 “吃人 ” 的 意象 ，然后 兜 肚 连肠地 “呕 吐”。这表 现 了当狂人 知道 “吃人 ” 的事 实后 ，袭 击他 的是 一 种 “呕 吐感 "。但 随后 狂 人 发 现 并 非 别人 ， 自己哥哥也是 “吃人 ”者 的同伙后 ，受 到更 为强烈 的冲 击 。狂人 以为 即使 自己被 吃 ，仍然改变不 了是 “吃人 ”者 的弟 弟这一事 实 ，决 心 说 服 哥 哥 。作 品 中写 ： “ 我 诅 咒 吃 人 的人 ， 先从 他起 头 ；要 劝 转 吃人 的人 ，也 先 从 他 下 手 。” 狂 人 以虫 子 经鱼 、鸟 、猿 变 为人 这一 “进化 " 的历史 为根据 ，呼吁哥 哥停 止 “吃人 " 而 成 为 “真 的人 "。 在 狂人 的 “进化论 " 中把 进 化 的契 机 归 结 为 “耻 辱 " ，也 就是 “惭 愧 ”。狂人 劝 说 哥 哥 停 止 吃 人 ，因为 吃 人 的人 比 已经 不再 吃人 的人 是 非常可惭 愧 的 。还有 ，应该 注 意 的是 ，劝 说 哥 哥停 止 吃人 的狂人也是 为 “耻 ”意识 所驱 动 ，也就是说 ，他 自 身 也觉 悟 到 了耻 辱 。只是 在 这 一 阶段 ，狂人 还 没 通 过发 现 自身 内部 的同样 的耻 辱 而 觉 悟 到 自己与 “吃 人 者 ” 有 着 相 同 的耻 辱 。使 狂人 产 生耻辱感 的 ，还 只是 站在 “吃人 者 " 的弟 弟 的立 场上所觉悟 到 的 “作 为兄 弟 的耻 辱 "。 比较 一 下 “耻 辱 " 意 识 和 “呕 吐感 " 就会 清 楚 ，“呕 吐 " 为 单 一 的 “嫌 恶 " “拒 绝 ”， 而 “耻辱 " 却 是 “嫌恶”“拒绝”与 “牵 引 "“连带 " 浑然一体 的意识 ，具有 双 重性 。狂人 x-,l哥 哥 的态度正是 站在兄弟 的 “连 带 " 意识 上 指 责 哥 哥 的 “罪 恶 ”，所 以可 以称 之 为 “作 为 兄 弟 的耻 辱 "。狂 人 既 “诅 咒 ” 又 “劝 转 " 哥 哥 ，这 发 自于 “作 为 四 四附 录 四 关 于 鱼 日 兄 弟 的耻 辱 "。 迅 的 然 而狂人 的劝 说失败 了。狂人 拼命 地 呼吁村人 “从 真心 改 。司 耻 起 " ，但谁也不 听 。在 “失败 " 后 的静 寂 中他 试 图 “反 省 ” 自 辱lL：一 ：t 思 己的生 活 ，此 时狂人察 觉 到恐 怕 自己也 吃过死 去 的妹 妹 的 肉。 识 当发现 自己也是 “吃人 " 者之一这个震撼 心灵 的事实 时 ，袭 击 狂人 的是 对 “没 吃 过 人 的真 的人 ” 的深 深 的 “耻 辱 99 意 识 。 “难见 真 的人 !" 正 表现 了这 种 “耻 辱 " 意 识 ，此 时 ，“作 为兄 弟 的耻辱 " 发展为 “自身 的耻辱 "。“救救孩子 ……”这一结尾 呈现 出狂人 的认识 与觉悟 ：不 能让 尚未犯 罪 的天真孩 子再 陷入 自己这种人 已经 陷入 的罪 恶 深 渊 ，为 了尽 快 将 他 们 从 “吃人 ” 的罗 网中救 出 ，要斩断支撑这个罗 网的纲 。对狂人来说 ，这才 是 “悔改 "，才是 “洗雪 "“耻辱 ”之路 。这正好 与在 《我们现 在怎样做父 亲》 (1 9 1 9 年 ) 等 文 中所 见 到 的鲁 迅 的思 想 、态 度 、觉 悟相 吻合 。 另外 ，伊藤 虎丸先生提 出了很重要 的看法 。他继竹 内、木 山先生 的考察 之 后 ，再 次 分 析 了 《狂 人 日记 》 情 节 发 展 的脉 络 ，提 出把这篇作 品看做鲁迅 “从 以留学 时期 与西 欧近代文艺 相遭遇 为契机 的 、最初 的文学 的 自觉 而开始 的一种 自传 自白小 说”这一新 的见 解 。伊 藤 先 生 通 过 由于 狂 人 知 道 “我 也 吃 过 人”而觉察 到 自己也并非 “真 的人 " 的第 十二节 ，看 到 了从 留 学期 问的精英意识 、英雄 主义 或 “被 害者 意识 " 中解 放 出来 ， 终于成为既非 “英 雄 " 又 非 “被 害者 " 的普 通 人 的鲁 迅 的身 姿 ，并认 为鲁迅 由此获得 了他 的文学者 的 自觉 和 “清醒 的现 实 主义 "。他 又认 为 ，这 既是 作 者从 “预 言文学 " 向 “赎 罪 文 学 " 转换 的过程 ，同时也是 “狂人 " 的 “狂气 ”的治愈过程 。我认 四 五。司 人 lL=一 与 ‘ 旬 鬼 为他 的考 察 是 很 有参 考 价值 的 (《鲁 迅 与终 末 论—_ 近代 现 实 l}一 主义 的成 立》，1 975 年 。《鲁 迅 与 日本 人—— 亚 细 亚 的 近 代 与 的 纠 “个 ” 的思 想 》，1 983 年 )。 葛 下 面仿 照伊 藤 虎 丸先 生 的方 法 ，试 沿着 《狂 人 日记》 的情 节发 展 过 程 ，考察 鲁 迅从 留学 时期 到写作 《狂人 日记》 的精 神 史 。发表 于 1 903 年 的 《斯 巴达之魂 》 的创 作 比《怀 旧》 更 早 ， 也 可 以看 做 是 鲁 迅 的第 一 篇 小 说 。故 事 以斯 巴达 军 决 死 雪 辱 一 战 中 ，一 个 逃 兵 “洗 雪 " 他 的 “耻 辱 ” 为 轴 心 展 开 。 “ 耻 辱 ” 及 “雪耻 " 成 为 主题 。同年 ，鲁迅 在 《 <月界旅行 > 辨 言》 中 使 用 了一个譬 喻 。这 个 譬 喻 现 在 叫做 “黑 狱 的譬 喻 "，就 是 黑 暗 的牢狱 的譬 喻 ，这 一譬 喻非 常像 后 来 在 《 <呐喊 > 自序 》 中 谈 及 的 “铁 屋 子 的譬 喻 "。重 要 的是 ，他 在 这 篇 文 章 里 说 ：人 类本是有 “希望 " 之存在 ，熟 睡在 “黑 暗的牢狱 " 乃是人类 的 “耻 辱 " ，一 部 分 人 “略 得 光 明”就 希 望 打破 黑 狱 。将 这 一 段 与 “铁 屋 子 的譬 喻 " 对 比思 考 有 着 极 其 重 要 的 意 味 。这 一 点 后 面 再 谈 。 在仙 台学 医 时 ，鲁 迅 被 日本 学 生 怀 疑是 因预先 从 藤 野 先 生 处探 得试 题 ，才 得 以 升 级 而 受 到 “屈 辱 " ，即 竹 内先 生 所 谓 “令 人 讨厌 的事 件 ”，也 有 “漏 题 事 件 ” 的说 法 。 以 “耻 辱 " 为 轴 心 ，将 该 事 件 与 “幻 灯 事 件 ”对 比思 索 ，会 发 现 怎样 的意 味 呢 ? 比较 后 者 ，竹 内先 生更 重视 前 者 ，更 重 视 两 个 事 件 中共 通 的鲁 迅 的 “屈 辱 ”体 验 。竹 内先 生 论 述 说 ：“‘幻 灯 事件 ’… … 与 向往 文 学 没 有 直接 关 系 。我 以为 ‘幻 灯 事 件 ’给予 鲁 迅 的是 与 ‘令 人讨 厌 的事伴 ’同样 的屈辱 感 。这屈 辱 乃 是 他 自身 的屈 辱 。与其 说 他 怜 悯 同胞 ，毋 宁说 他 怜 悯 不 得 不 怜 悯 同胞 的 自附 录 四 关 于 鲁 己。他并 非是 在怜悯 同胞 的同时选择文学 的。" (《鲁 迅》) 然 而 迅 的 我愿 意 注 意 的不 仅 是 两 者 的相 通 点 而 且 是 差 异 点 。这 就 是 ， ≈墨司耻 “幻灯事件 ”在 鲁 迅 心 中唤起 的是 N -到 完 全 丧 失 “人 的尊 严 ” 辱lb一 意 的人们所处 的耻辱状态 ，即甚至不能把被异 民族斩首 的同胞 的 识 “屈辱 " 当做 自己的 “屈辱 " 的 同胞 的状 态 时 ， 自己所觉 到 的 “作 为 同胞 的耻 辱 ”意识 。失 去 了作 为人 的生 命 力 的共 感 ，只 是一盘相互隔膜 的散沙 ，这种生存状态实在是一种应该感到耻 辱 的生存状态 。作 为这些人 的同胞 ，鲁迅不能不感 到 “耻辱 ”。 可 以说 ，青年鲁迅把打破这种耻辱状态 的改革尝试 寄托于文学 的力 量 。 要 理解 “屈辱 " 和 “耻辱 " 的区别 ，或许可 以借助 于 “奴 隶 " 和 “奴 才 " 的 区别 。在 这 里 ，我们 看 看 鲁 迅 后 来 的文 章 《漫与》 (《南腔北调集》，1 933 年 ) 吧 。 一 个 活人 ， 当然是 总 想 活 下去 的 ，就是 真 正 老牌 的 奴 隶 ，也 还 在 打 熬 着 要 活 下 去 。 然 而 自 己 明 知 道 是 奴 隶 ，打熬着 ，并且不平着 ，挣扎 着 ，一面 “意 图”挣 脱 以至 实行 挣 脱 的 ，即使 暂 时 失 败 ，还 是 套 上 了镣 铐 罢 ， 他 却 不过是 单单 的奴 隶 。如 果 从 奴 隶 生 活 中寻 出 “美" 来 ，赞叹 ，抚 摩 ，陶 醉 ，那 可 简 直 是 万劫 不 复 的奴 才 了 ，他 使 自己和 别 人 永 远 安 住 于这 生 活 。 在 这里 鲁迅并没 有用 “屈辱 ”、“耻辱 " 这两个 词 ，如果 在 这里使用这一组词来 理解他 的话 可 以作 如下解 释 ：即奴隶本 身 虽是 “屈辱 " 却并非 “耻 辱 ”，不 正 视 自己或 同胞 的 “屈 辱 ”， 而甘 心 于 奴 隶 的 生 存 状 态 ，才 是 作 为 人 应 该 感 到 的 “耻 辱 " 四 七2 口 人 坠一 与 。司 鬼 状 态 。 【L一 辛亥革命 时 ，鲁迅 在故 乡绍兴 。他策划并参 与 了 1 9 1 2 年 的 纠 1 月 《越 铎 日报》 的创 刊活 动 ，发 表 了数 篇 文 章 。这些 文 章 ， 葛 除了《 <越铎 > 出世辞》 以外 ，都没收入 《鲁迅全集》。其 中一 篇周作人说是他 的文章收进 了 自己的回忆 录。陈子善先生和张 铁荣先生编辑 的《周作人集外文》 (1 995 年 ) 把 这些 文章都 收 在里面。鲁迅和周作人早年常常合作写文章 ，在这里暂且把这 些作 品也看做是合作 的产物 。他 在这些 文章 中力 陈 “共 和 国 " 的责任落在每个 “国民" 的肩上 ，呼唤绍兴人 的觉醒和历史使 命感 。但是随着革命性质的变化 ，他 的文章也渐渐地加深 了悲 痛之气 。在 《望越篇》 中他指 出 ，虽然摆脱 了封建专制 的政治 桎梏 ，但要摆脱长达两千年 以上 的专制统治 ，特别是两百年 以 上异 民族统治 的影响却并非易事 ，从而提 出了“种业”这个概 念 。“业 ”是 印度哲学所说 的 K arm an ，即决定现在状态 的过 去 的力量 ， “种 业 ”是 长 年 的历 史 形 成 并 且 遗 传 下 来 的 民族 的 “业 "。辛亥革命 的急剧变质让鲁迅更切身地直面 中国人 的国民 性 的否定 面 。《望华 国篇》这样说 ： 中 国之 事 ，一 治一乱 。治者其服 刑之 日，而乱 者 其 得 志之 秋 ，故观 近 古 史书 ，历 历 皆罪 恶之 迹 ，亦历 历 皆 耻 辱之 痕也 … …余欲 登 高丘 ，呼 国人 而属之 日 ：汝其 悔 改 ! 这样 的 口气 很 容 易让 我们 想起 在 《狂 人 日记》 中劝 说 失 败 ，反倒 被 哥 哥 叫做 疯 子 ，向大家 大声说 “你们 可 以改 了 ，从 真心改起 !”“你们要不改 ，自己也会 吃尽 " 的狂人 的身姿 。 四 八．附 录 四 关 于 鱼 曰 将鲁迅 本 人 写 《狂 人 日记 》 时 的 自我 意 识 和 态 度 重 合 于 迅 的 《狂人 日记》结尾上 的读法 ，要 同时说 明鲁 迅 为什 么要 写 《狂 。司耻 人 日记》 的原 委 。鲁迅 为什 么要 写 《狂人 日记》 呢 ? 当然 鲁 迅 辱坠一 二盘 思 写 《狂人 日记》 的本意是他 自己说 明的 ，“意在暴 露家族 制度 识 和礼教 的弊害 "。但 是 开始 写 《狂人 日记 》 的契 机 是 什 么 ? 众 所周知 ，作者本人在 《 <呐喊 > 自序》 (1 922 年 12 月 ) 中谈 到 其原委 ，特别谈 到 和金 心 异 围绕 “铁 屋 子 的譬 喻 " 所 作 的 问 答 。“铁 屋 子 的譬 喻 ”呈 现 出被 一种 恐 惧 与顾 虑 所 缠 绕 的鲁 迅 的姿态—— 他担心觉醒 的少数者 因其觉醒必须付 出牺牲 ，必定 会 遭受严酷 的命 运 的。这与 《 <月界旅行 > 辨 言》 的 “黑狱 的 譬 喻 " 相 似 ，却 又有着 明显 的差异 。那 么 ，是什 么原 因促 使 怀 有这种情绪 的鲁迅终于拿起笔来 的呢 ? 鲁迅 自己说是 由于对他 以为现在一定感 到 “寂寞” 的战士们 的同情 ，以及 暂 时将 自己 否定 战士 的 “希望 ” 的确信 抛 开不顾 的原 因。 在 日本 ， 自竹 内 先 生 的 《鲁 迅 》 问 世 以 来 ，常 常 论 及 《 <呐喊 > 自序》 的 “虚构性 ”。我认 为 ，围绕 “铁屋子 的譬 喻 " 回答 的鲁迅 的心理动 向 ，毋 宁说更 接 近写 《 <呐喊 > 自序》 的 时期 ，在 《娜拉走 后 怎 样 》 (1 92 3 年 ) 中说 到 “假 使 寻 不 出 路 ，我们所要 的就是梦”时 的心境 ，与写作 《狂人 日记》 时 的 心境有着微妙 的差异 。也就是说 ，我认为 《 <呐喊 > 自序》是 已经迎来 “五 四退 潮 期 " 再 次 体会 到 深 刻 的思 想 变 化 的鲁 迅 ， 被形势所迫需要重新建 构 自己的思想立场 与态度 的时代 产 物 。 在这里他 丝毫未 触及对 “真 的人 " 的 “耻辱 ”意识 。我 又认 为 鲁迅 在 写作 《狂 人 日记 》 时 的 心 态 ，可 以在 更 接 近 《狂 人 日 记》 写作 时期 的 《 <一 个 青 年 的梦 > 译 者 序》 (1 9 1 9 年 8 月 ) 四 九。司 人 lk一 与 。司 鬼 一 文 中发 现 。 lk一 鲁迅译介武者小路实笃作的《一个青年的梦》的旨意 ，是 的 纠 为了“医治许多 中国旧思想上 的痼疾 ”。但是最初鲁迅想将这 葛 一剧本译成 中文 ，却有一个情况使他踌躇 ，不敢动手 。虽然如 此 ，他终于还是答应翻译 了。他在 《<一个青年的梦 > 译者序》 中这样说那 时的心理变化 。 昨天 下 午 ，孙 伏 园对 我 说 ， “可 以做 点 东西。" 我 说 ，“文章是做 不 出了。《一 个青年 的 梦》 却很 可 以翻 译 。但 当这 时候 ，不很 相 宜 ，两面正在 交恶 ，怕 未 必有 人 高兴看 。”晚 上 点 了灯 ，看 见 书脊 上 的金 字 ，想起 日 间的话 ，忽然对 于 自己的根 性 有 点怀疑 ，觉得 恐怖 ，觉 得 羞 耻 。人 不该这样做 ，—— 我便 动 手翻译 了。 武者 小路 氏 《新 村 杂感》说 ， “家里 有 火的人 呵 ， 不要 将 火在 隐僻 处搁 着 ，放在我们 能见 的地 方 ，并且 通 知说 ，这里也 有你们 的兄 弟。”他 们在 大风 雨 中，擎 出 了火把 ，我却 想 用黑幔 去遮盖他 ，在 睡 着的人 的 面前 讨 好 么 ? 武者小路 的这个反对战争 的剧本 ，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 以各种形态崛起 的世界性 的人道主义潮流作为背景 ，在鲁迅 眼 里 ，这正是进入 20 世 纪之后 “人类 ”正在实行 的 “ 自我超越 ” 的工作之一 。但 当鲁迅立意要 翻译它时 ，战后 的巴黎和会背离 了中国人 的渴望 ，追认 了 日本 承袭 德 国在 中 国的权益 的要 求 ， 由此为发端 以北京为 中心卷起 了激烈 的反 日巨澜 ，这就是鲁迅 踌躇于译介与否 的历史背景 。上面的引文告诉我们 ，促使踌躇 五 。附 录 四 关 于 鱼 E | 的鲁迅终 于着手 翻译 的内驱力 ，是 自身 的 “羞耻 ” 意识—— 在 迅 的 大风雨 中擎着火把 、高声 呼吁者 的存 在 ，照 出了欲置沉 睡不 醒 。司 耻 的人们 于不顾 ，与他们 一起 沉 默下去 的 自身 的卑 小 。我 以为鲁 辱IL一 二芷 思 迅在槐树下 围绕着 “铁屋 子 的譬 喻 " 与钱玄 同交换 意见 的这一 识 场景 ，决不会 是虚构 。但 是那 之后鲁迅 的心理动 向 ，是促 使 他 着手创作 《狂人 日记》 的契机 ，与 《 <一个青年 的梦 > 译者序》 中所表述 的想法相 当接近 ，若 用 《狂人 日记》 的说法 ，就是对 于 “真 的人 " 所 感 到 的 “ 自身 的耻辱 ”。 这 种 “耻辱 " 的意识 是 支撑他作 “民族 的 自我批评 ” 的基 础意识 。五 四时期 鲁 迅 的 “进 化 论 ” 由他 的一 句 名 言 可 以表 明 ：“ 自己背着 因袭 的重 担 ，肩 住 了黑 暗 的 闸 门 ，放他 们 到 宽 阔光 明的地方 去 。" (《我 们 现 在 怎样 做 父 亲》，1 9 1 9 年 ) 这 句 话 表 现 出构成 他 的 “进 化论 ” 即鲁迅式 的 “进 化论 ” 的三个 因 素 。第 一 是否定 旧社会 的传 统 ，即否定传 统 。第 二是 否定 被 这 种传统所养育并侵蚀 的 自我 ，即 自我否定 。第三是 为 了拯救 尚 被侵蚀 的孩子们 而 自愿奉 献 出 自己 的生命 的 “ 自我牺 牲 ”。这 三个 因素结合 为一体 ，这也是 与他 “ 自身 的耻辱 " 意识相关 联 的。青年鲁迅 由接触 欧洲思想而获得 的 ，是要实现这样一种 社 会 ，即种 的发展不仅 不妨 碍个 体 与个性 的发展 ，而且必须 以个 体 与个性 的发展 为前提 ，社会 应该是 由 自立 的个体组织 的 自由 的共 同体 。他 把这样 的 民族 共 同体 叫做 “人 国” (《文 化偏 至 论》，1 90 7 年 )，对 于 这 种 思 想 来 说 ，为 了种 的维 持 而 压 抑 个 体 与个性 的发展 的传统社会是应该 否定 的 。并且 ，中西文 明 的 冲突 ，给予鲁 迅 这样一种认识 ，即 中华 民族倘若 不 改变传统 社 会 的存 在方式 ，势必难 以维持其 种族本 身 的存 在 。。司 人 口=一 与 。司 鬼 “呐喊 ” 时期 的鲁 迅 为 了拯 救 灭 种 亡 族 的危 机 ， 自愿 牺 牲 吐一 自我 。这 就 是 为 了维 持 民族 的种 而 对 自己个 人 的发 展 加 以严 格 的 纠 的制 约 ，乃 至奉 献 出 自己宝 贵 的生命 的意 志 。这 就 意 味着 为 了 葛 “生命 的连 续 性 " 而 自行 压 抑 “生 命 的一 次 性 ”。“生 命 的连 续 性 " 与 “生命 的一 次 性 " 这 两个 概 念 是 时 间性 、历 史 性 的 ，当 然 与 “生 命 的共 通 性 " 和 “生 命 的个 别 性 " 这 两 个 空 间 性 、社 会 性 的概 念 有 极 深 的关 系 。“生 命 的 连 续 性 ” 称 作 “生 命 的 连 锁 性 ”也 许 更 容 易 了解 。个 人 的生命 是 以人 类 、民族 或 者 家 族 的名 称 被 表 现 的人 的生命 的很 长 的环链 之 中 的一 个 环 节 ，正 像 个 人 离 不 开 社 会 。但 是 个 人 的生 命 又不 能 重 复 ，正 像 个 人 的一 生 是 别 人 不 能 代 替 的 。要 看 大 马 哈 鱼 的一 生 ，就 容 易 了解 “生 命 的连续 性 ” 和 “生 命 的一 次 性 ”之 间有 激 烈 的矛 盾 。海 里 生 长 的大 马 哈鱼 回溯 到其 出生 的故 乡去 生 子 嗣 。但 是 他 们 有 了子 嗣 的 时 候 就 是 他 们 自己丧 失 生 命 的 时 候 。 有人 说 ：动 物 随 着 进 化 、随 着 一 段 段 地 进 化 到 更 高 等 动 物 ，这个 矛 盾 渐 渐 地 缓 和 起 来 了 (太 田尧 《教 育 是 什 么 ?》)。 现 在 的人 类 可 以认 为 在 相 当程 度 缓 和 了这个 矛 盾 。但 是 ，传 统 社 会 还 是 为 了 “生命 的连 续 性 " 而 压 抑 其 “生命 的一 次 性 " 相 当严 重 的社 会 。 即使 到 了现代 社 会 ，比如 遇 到 孩 子 的遭 难 或 战 争 等 危 机 ，这 个 矛 盾 也 不 能 不 激 烈 化 。鲁 迅 一 生 所 处 的历 史 时 代 正 是 这个 矛盾 非 常激 烈 的过 渡 时代 。与 同时代 的其他 知识 分 子 比较 起 来 ，鲁 迅是 个 性 很 强 的人 。鲁 迅 如 果 没 有 那 么强 的个 性 ，他 的功 绩 也 没 有 了吧 。但 是 ，或 者 可 以说 唯其 如 此 ，鲁 迅 便 忠 实 地 身 体 力 行 他 的上 述 “进 化 论 " o 然 而 到 了 “彷 徨 " 期 ， 鲁 迅 的 “进 化 论 ”逐 渐 解 体 ，被 压 抑 的 “生 命 的一 次 性 " 为 寻附 录 四 关 于 鱼 E 鲁 求 突破 口而开始挣扎 、呻吟 。鲁迅 的 “人道 主义 ”与 “个人 主 迅 的 义 ” 的矛盾 ，就是鲁 迅 用 另 一 种 语 言 形 式 来 表 达 的这 种 现 象 。 。司耻 我认 为 ，《野 草》 就 是 以丰 富多彩 的意象来 表 现 鲁 迅 内部 的这 辱坠一 ：芷 思 种 冲突与苦 闷 ，反 映出他原先 的 自我制约思想 的崩溃及 向着新 识 思 想再 生 的连续 性 很 强 的诗 篇 。 其中《颓败线 的颤动》 (1 925 年 )，就是鲁 迅将 “进化论 " 解体 时所体 会 到 的剧 烈 的痛 苦 和挣 扎 化 为 结 晶 的诗 篇 。它 由 “我”连做 的两个 梦 中梦 分 别 描 写 了一 个 寡 妇 在 两个 时代 的形 象 。 ． “ 我 " 在 第 一个 梦 中所 看 见 的 ，是 一 个 年 轻 寡 妇 在 破 屋 中 为 了养 活孩子 出卖其 肉体 的情 景 。这一破 屋里 的寡妇形象 ，传 达 出鲁迅 内心世 界 的什 么 呢 ? 如 前 所 述 ，鲁 迅 的 “ 自我牺 牲 ” 精神 ，是 构 成 他 的 “进 化 论 ” 的要 素 之 一 ，而 这 种 “ 自我 牺 牲 " 是 由深深攫住他 的一种意识 ，即对作 为传统之子 的 自己的 “耻辱 ”意识所支撑 。他后来 所追述 的 “先前何尝不 出于 自愿 ， 在生活 的路上 ，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 ，以饲别人 ，虽 自觉渐 渐瘦弱 ，也 以为快 活 " (《两 地 书·九 五》，1 92 6 年 ) 的生 活 ， 正是 “ 自己背着 因袭 的重担 ，肩住 了黑 暗 的闸 门 ，放他 们 到宽 阔光 明 的地 方去 ”这一决 心 的体现 。这也是 同他 的 “耻辱 ”意 识相关 联 的。但 当这种生活后来碰 到各种各样 的障碍 ，其整个 生存 方式发生裂缝 时 ，回首往 事就 只能凝 缩 为这种 忍耐耻辱 的 母 亲 的形 象 。 第二个 梦 ，描写 了寡 妇 数 十年 后 的形 象 。在 整 齐 的屋 里 ， 已经 年老 的寡 妇受 着 女 儿 女 婿 的指 责 。 因对 孩 子 眷 念 、爱 抚 、 养育 、祝福 的心而选 取 的 “ 自我牺 牲 " ，竞 成 为 孩 子们 怨 嗟 与。司 人 坠一 与 。匍 鬼 诅 咒 的对象 。请 注意在这里女婿所说 的 “我们没有脸见人 ，就 坠一 只因为你 " ，“你 还 以为养 大 了她 ……倒 不 如 小 时候 饿 死 的好 ” 的 纠 这些话 。这 正是 逼 向鲁 迅 “进化论 " 的背 叛之 刃 ，后来 幼 儿 挥 葛 着芦 叶叫着 “杀”。听到这 天真 而又冷 酷 的声 音 ，垂死 的女人 在深夜 中出走 ’．将他们 的冷 骂与嘲笑抛 在 了身后 。 《颓败线 的颤动》 的后 面一 节 则 描 写 了赤 裸 着 身子 独 自站 立在无边 荒野 中的寡妇 的身姿 。她 的 “赤 身露体 " 表示抛 弃 了 “羞 耻 ” 的状 态 。过去 的献 身 与现在 的背叛 ，使 她 战栗 、痉 挛 ， 不久 ，眷 念 与 决 绝 、爱 抚 与 复 仇 、养 育 与 抹 杀 、祝 福 与 诅 咒 ……也就在她 的心 中卷起旋 涡 ，仿佛要 释放 出那一切 ，从 她 的 口唇 间漏 出不 知是人是兽 的言语 。她全 身 的皮肤 连 同那声 音 一起 颤动 ，与空 中的颤动相碰撞 ，唯有那颤动 ，宛如旋 风 ，在 荒野上奔腾 。寡妇 的脑海里刹那 间映出过去 的一切 ，她心 中卷 起 的眷念 与决绝 、爱抚 与复仇 、养 育 与抹杀 、祝福 与诅 咒 … … 这 正展示 出鲁 迅 内部 世 界 的 “人 道 主义 ”与 “个 人 主义 ” 的激 烈 的纠葛 。其 纠葛化 为呻吟从她 的 口唇 间漏 出 ，她 的全身 的颤 动 与空 中的颤动相撞 ，卷起铺 天盖地 的旋风 ，这个 意象让我们 感 到溶解并且重铸 已动摇 的 “进化论”的巨大能量 ，也让我们 预感 到鲁迅身上新 的 “母性 " 的复活 。 把决绝 、复仇 、抹 杀 、诅 咒 等 叫做 “个 人 主义 " ，一 看 未 免有 些奇怪 的感 觉 。这 是 “个 人 主 义 ” 的绥 惠 略夫 式 的表 现 ， 就是 “要 救群众 ，反被群众所迫 害 ，愤怒 之余 ，一转 而仇 视 群 众 的”绥 惠略夫 式 的 “个 人 主义 ”。但 是 ，阿尔 志 跋 绥 夫 所 说 的 “个人 主义 " 还 有 一种 “不顾别 人 而追求 自己的快乐 的赛 宁 式 的个人 主义 ”。这 两 种 ，在 开始 时候 ，鲁 迅 称 作 “无 治 的个 五 四附 录 四 关 于 鱼 目 人 主义 ”。而且 我们 应 该 注 意 的是 ，绥 惠 略夫 式 也 罢 ，赛 宁式 迅 的 也罢 ，都 是 因为 以人 的 “个 性 充 实 ”、 “ 个 性 发 展 " 为 目标 的 。司耻 “个 人 主义 " 的社 会 运 动 被 弹压 、被 逼 迫 而 曲折 喷 发 的 “个 人 辱【L一 ：芷 思 主义 " 的体现 。所谓 “个人主义 " 表现为从复仇 、杀人 、 自杀 识 等激烈方式 到颓唐 、隐遁 的各种形态 的多重思想 。还有应该 注 意的是 ，鲁迅 的 “个人主义”包含着在 已有妻室 的情况下解放 自己而实 现对 另一 女性 的爱情 的思想 。 对 作 为传统社会 之子 的 自己的 “耻辱 ”意识 是鲁迅对 自身 的深层把握 。把他 的 “自我牺牲”作为 由《狂人 日记》确立 的 “进化论 " 的构成 因素之一来 看 时 ，可 以说 ，这是建 立 在对 自 己的 “耻辱 " 意识 基 础上 的 。这种 “耻辱 ”意识 ，我 以为 ，一 部分大概跟他 的不幸 的传统婚姻有很深 的关 系 。这种意识如 同 不得不寂 寞地度过一生 的妻子朱安 的存 在一样 ，是追 随鲁迅 寸 步不离 的黑暗影 子 。 1 926 年 鲁 迅 决 心跟 他 的学 生许 广 平结 婚 时 ，他难免不遇到各种障碍 ，他 自身 的 “人道主义 " 与 “个人 主义 " 的纠葛也斗争得更加激烈起来 。结婚 问题不可能不是深 刻 的思想 问题 。不但如此 ，这种 “耻辱”意识还使鲁迅担心 自 己结婚会让许广平做 出太 大 的牺牲 ，使她 的人 格受 辱 。因此 ， 鲁迅最终 因与许广平 的爱而解放 自己时 ，是这样表现他爱 的宣 言的。请看 1 927 年 1 月 11 日写给许广平 的信 。 我 先 前 偶 二 想到 爱 ，总立 刻 自己惭 愧 ，怕 不 配 ， 因 而也 不敢 爱 某一个人 ，但 …… (现在 ) 我 自信 我 决不是 必 须 自己贬抑 到 那 么样 的人 了 ，我 可 以爱 ! (《两地 书· 一 一 二 》) 五 五。司 人 lk一 与 4 司 鬼 早在 1 963 年木 山英 雄 先 生 发 表 了论 文 《关 于 <野 草 > 形 世一 式 的逻辑及方法—— 鲁迅 的诗 与 “哲 学 " 的时代》。我 对 《野 的 纠 草》 整体上 的理解 ，受 这篇论文 的教益很 多 。木 山先生在他论 葛 文 的最后部分谈 到这段话 。他在这段话 中看 到鲁 迅 自己的 “现 在 的恢 复 ”。这是很 重 要 的发 现 。他 大 概 是 最 先 认 识 到 这 段 话 的重要性 的人 。换 句话 说 ，“现 在 的恢 复 ” 是 鲁 迅 “生命 的一 次性 ” 的恢 复 。“生命 的连 续性 ” 与 “生命 的一 次 性 ”两 者 大 概永 远是 矛盾 的吧 。但 可 以说 ：到这 时鲁迅 总算基本上走 上 了 尽 可 能要 同时实 现 自己 “生命 " 的 “一 次性 " 与 “连续 性 " 的 一道路 。我也 以为个人 的鲁迅 、民族 的鲁迅 、人类 的鲁迅 ，虽 然 有 区别 ，也有 时未免矛盾 ，但在鲁迅身上互相离不 开 。伴 随着 他 自我意识 的变化 ，我们 同时发现在其 民族 意识 和世界意识 上 也有很重要 的变化 。以上所说的仅是 以鲁迅 的“耻辱 " 意识 为 中心 题 目而 加 以考 察 的见 解 。 (本文原是作者 1 996 年 3、4 月间在中国北京、 天津和上海等地所作的学术讲演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