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难见真的人!”再考——《狂人日记》第十二节末尾的解读

附 录 5 司 难 见 真 的 人 I 【L一 再 考 附录一 “ 难见真的人!”再考 ——《狂人日记》第十二节末尾的解读 这 篇论文 ，是 我在 1 975 年 发表 的札记 (《“难见真 的人 !" 考—— <狂人 日记 > 第 十二节末尾 的解读 札记》，《热 风》第 4 号 ，1 975 年 9 月 ) 的修 改稿 ，这次 在 整 理 中加 上 了若 干后 来 的考察 与见解 。 那篇札记发表 的时候 ， 日本学术界关 于 《狂人 日记》第 十 二节末 尾—— “有 了 四千 年 吃 人 履 历 的我 ，当初 虽 然 不 知 道 ， 现在 明 白 ，难见 真 的人 !" 中的 “难见 真 的人 !" 的理 解 ，除 了 具有代表性 的改 造 社 版 《大鲁 迅 全 集》第 一卷 (1 937 年 ) 井 上 红梅译 文 和岩 波 书店 版 《鲁 迅 选 集 》第 一 卷 (1 964 年 改 订 ) 竹 内好译文分别 为 “难 以发 现 真 的人 " 和 “真 实 的人 难 得 ”， 其他译 者也几乎全都理解 为 “真人 难 找 " ，“真人 难 遇 ”，唯一 不 同的理解是增 田涉 的译法 ：“没 有 脸 见 真 正 的人 。” (角川 文 库版 《阿 Q 正传》，1 96 1 年 ) 我 认 为增 田涉 的理 解 是 正 确 的 ， 我 的那 篇 札记 主要 就是 想 从 语 言与作 品 的整体 脉络 的展 开来 阐 释其 正确性 。㈨。司 人 lk一 与 。司 鬼 其 后 不 久 ，丸 山异注意 到这篇 札记 ，在他 编译 的鲁 迅小说 【!一 集 《阿 Q 正传》 (新 日本 文库 ，1 975 年 11 月 ) 里译 为 “怎 么 的 纠 有脸见 真 的人 !" (在 学 习研 究 社 1 984 年 11 月 版 《鲁 迅 全 集 》 葛 第 二卷里译 为 “有脸 见 真 的人 吗 ?”) 另外 ，竹 内好 在他个 人 翻 译 的筑摩书房版 《鲁迅文集》第一 卷 (1 976 年 1 O 月 ) 里也 把 从 前 的翻译 改 为 “没 脸 见 真 正 的人 的我 "。重 视 这 一 句 的伊 藤 虎丸在 《鲁迅 与 日本 人—— 亚洲 的近代 与 “个 " 的思 想》 (朝 日新 闻社 ，1 983 年 4 月 ) 中也译 为 ： (现 在 才 明 白 ) “没 脸 见 真 的人 !" 如果 单从 这 一 句 的解 释来 看 ，这 个 问题 也许 不 过 是 日本 鲁迅研究 史 上 的小小 陈迹 。④ 然 而 ，看 一 看 中 国发 表 的研 究 论 文 就会 发 现 ，对 于成 为 问 题 的这一句 的理解 ，我所 阐释 的这种见解诚然有之 ，但像 日本 曾经成 为定译 的那种读解 也还相 当普遍 。这种情形 在征询来 日 本 留学 的 中国年 轻人 的看法 时感 觉尤其 明显 。另一 方 面 ，我 的 札记本身发表 于 当时我们 办 的小小 的同仁杂志 ，关 于语义上 的 考察 还极 不充分 ，这 一 句 的评 价 也 整 理 欠 佳 ，总 之 尚未 成 熟 。 所 以 ，每每感 到为 了给 深 入 探 讨 《狂 人 日记 》 提 供 必 备 的材 料 ，有必要加上 自己后 来 的见解 ，以更 简 洁 的形 式 改 写 旧稿 ， 以求 “难见 真 的人 !” 的深 解 。现 在 ，把 十 五 年 以前 的札 记 的 改写稿奉 献 于丸 山舁教 授 的花 甲纪念论 集 ，对 于丸 山先 生 和读 者都非常抱 歉 。但另一方 面 ，从 上述 的经过来看 ，我又 以为也 许没有 比忝列 于这个论集更适合 的 了。在乞得大方之家谅 恕 的 同时 ，若 能再 次得 到探讨 的机会 当为幸运之 至 。附 录 皇= =钌 难 见 真 的 “难 见 " 语 义 考 人 f 陛一 再 “难 见 ” 这 一 语 汇 ，据 我 所 知 ，辞 书 、索 引 之 类 的 书 中 并 考 不见 收 。可是 ，如果 将 其 含 义 大致取 为 “没脸 见人 ”来 看 ，那 么在 辞 书 中可 以找 出如下 这些 与 “见 " 相关 的语 例 。以下 《汉 语 词典》 (简 本 ，商 务 印 书馆 香 港 分 馆 1 974 年 重 印本 ) 简 称 《汉》，《现代汉语 词 典》 (修 订本 ，中国社会 科学 院语 言研 究 所 词典 编辑 室 编 ，商 务 印 书 馆 香 港 有 限公 司 ，1 990 年 香 港 修 订 版 ) 简称 《现》，《中 日大辞典》 (爱 知大学 中 日辞典 编纂 处 编 ， 大安 ，1 968 年 ) 简称 《中》，《岩 波 中 国语 辞 典 》 (仓 石 武 四郎 编 ，岩 波 书店 ，1 963 年 ) 简称 《岩》，《现代 中 国语 辞典 》 (香 坂顺 一 编著 ，光 生馆 ，1 982 年 ) 简称 《现 中》。[] 内是例文 。 见 不得 ：《现》 ②不 能让人看见 或知道 ：[不做 见不得 人 的 事 。] 《现 中》② 没 脸 见 ，不 能 到 人 前 ： [见 不 得 人 的 事 。] [见 不 得 人 的人 。] [见 不 得 的勾 当 。] 见 不 得 人 ：《岩》 (不 像 样 ) 不 能见 人 。 《中》 ① 没 脸 见 人 。 见不起 ：《中》 ①没脸 见人 ：[他竞做 见不起 人 的事 。] ②愧 于见 面 ；没 有 见 面 的资格 ：[我 见 不 起 那 样 的大学 者 。] 《现 中》 ① 没 有 勇气 见 面—— 不 敢 见 ；② 不 能见 。 见 不起 人 ：《汉 》 愧 耻 不 敢 露 面 。。司 人 坠一 与 ‘ 司 鬼 见人 ：《汉》 出而 与人 晤面 ：[你做 下这样 事 ，将来 怎 么见 lL===j 人 呢 ?] 的 纠 《岩》 [有什 么脸 见人 呢 ?] [我不 能见人 了。] 葛 此外 ，《中》“见 ”字 的释义 ② 有 “不 能见 人 ” 的例 句 。 “难 ” 字 的 释 义 ： 《汉》 ① 不 易 ；② 不 能 ，不可 ，不 敢 ；③ 不好 。 《现》 ①做 起 来 费事 的 (跟 “易 ” 相 对 )；② 使 感 到 困难 ； ③ 不 容 易 ，不 大 可 能 ；④ 不 好 。 这 里 面 除 了 “不 容 易 " 这类 客 观性 较 强 的认 定 机 能 之外 ，有 时 也 有 “做 起 来很 苦 ”、“不 胜任 " 这种感 情 色彩 、主观性 较 强 的 认 定 机 能 ，譬 如 ：“难 听”、“难看 ”、“难 堪 ”、“难 过 "、“难 受 " 等 ，这一 点 应 该 注 意 。 辞 书 以外 的文献 中的 “难见 ” 的用 例 ，我所见 的范 围虽 然 极 为有 限 ，但从 其 中选取几例来 看 ，例句 大致 可分 为文 言与 口 语 两 种 表 现 形 式 。在 这 里 ，本来 只探 讨 口语 的表 现 即可 ，但 是 为 了慎重起 见 ，先来 探 讨 文 言 的表 现 形 式 。鲁 迅 自身 的用 例 ， 可 以举 出如 下 一 例 ： 欧 美之 强 ，莫 不 以是 炫 天 下 者 ，则根 柢 在 人 ，而此 特 现 象之 末 ，本 原 深 而难 见 ，荣华 昭 而 易识 也 。 (《文化 偏 至论》，1 907 年 ，重 点标 记 为 引者 所加 ) “本 原 深 而难 见 " 可 以译 为 “本 根 (即 “人 ” 的存 在 ) 深 得 不 容 易见 到”。下 面 ，再从 刘勰 《文 心雕 龙》“序 志 " 篇 中征 引 一 例 ： 大哉 圣人 之 难 见 也 ，乃 小子之 垂 梦欤 。 五 四附 录 。司 难 见 这 里 的 “难 见 ”是 “见 面极 不 容 易 ” 的意思 。另 外 ，形 容 沉 人 真 的 苦 难 之 中的 “难 见 天 日”作 为成语 每 每被使 用 ，这 也 可 以归 于 人 I 文言性 的用例 吧 。郑之珍 《 目连救母劝善戏文》 中的宾 白，从 B===j 再 文体来 看 文 言性 较 强 ，可 以归人 此类 。 考 台 以 望 乡为 名 乃 为 善 人 而设 。 若 恶人 到 此 ，依 然 难 见 家 乡。 ( “过 望 乡 台" 中的 小丑 “鬼 使 " 的 宾 白 ) 这 里 的 “难 见 ” 是 难 以见 到 的意 思 。 目连 之 母 刘 氏 的亡 灵 对 此 答 道 ：“长 官 ，吾 乃好 善 之 家 ，必得 见 家 乡也 。" 以上作 为 文 言 列举 的 “难 见 ”，均 为 “不 容 易 见 到 " 之 意 。 当然 ，比如 《人 虎传》 里 “我今 不 为人 矣 ，安得 见君 乎 " 这 种 用 法 是 每 每 可见 的重要 表 现 ，但 似乎 没 有 用 “难 见 ”来 表 现 “安 得 见 … …乎 ” 的用 例 。 下 面来 看 口语 性 的用 例 。在 鲁 迅 的 《买 <小 学 大 全 > 记 》 (1 934 年 ) 一 文 里 ，可 以看 到从 《清 代 文 字 狱 档 》 征 引 的尹 嘉 铨 的供 词 中 的一 例 。 问 ：你 当时在 皇 上 跟 前 讨 赏翎 子 ，说 是 没 有 翎 子 ， 就 回去 见 不得 你 妻 小 。你 这假 道 学怕 老 婆 ，到 底 皇 上 没 有 给 你 翎 子 ，你 如 何 回 去 的 呢 ? 据 供 ：我 当初 在 家 时 ， 曾向我 妻 子 说 过 ，要 见 皇 上 讨 翎 子 ，所 以我彼 时 不 辞 冒 昧 ，就 妄 求 恩 典 ，原 想得 了翎 子 回 家 ，可 以夸 耀 。后 来 皇上 没 有 赏 我 ，我 回 到 家 里 ， 实在 觉得 害 羞 ，难 见 妻 子 。这 都 是 我 假 道 学 ，怕 老 婆 ，是 实 。 这 里 就 可见 “难 见 妻 子 " 等 于 “见 不 得 妻 子 ”，也 就 是 “没 有 脸见 妻 子 " 的意 思 。可是 ，“难 见 " 的 口语 性 的用 法 ，未 必 只 五 五。司 人 fL一 与 2 司 鬼 有这种 “没有脸见”的意思 。试看 《金瓶梅词话》第一 回里潘 lL一 金莲对武大所说 的一个例句 ： 的 纠 有 甚难见 处。那厮羞 了，没脸见你 ，走 了出去 。 葛 上面 “有 甚 难 见 处 " 可 以译 为 “这 不 是 很 清 楚 吗 ?" 就 是 说 ， 这个 “难见”是 “难懂”的意思 。这个 “见 " 是跟 同 回里武松 x／, 金 莲 说 的 “嫂 嫂 不 信 时 ，只 问 哥 哥 就 见 了 " 这 一 句 中 的 “见 " 字 同义 的 。 另外 ，范寅 《越谚》采录了绍兴流传 的如下一条谚语 ： 大王好 见 ，小鬼难见 。 (《越谚》 卷上 “语 言") 在这里 ， “ 难 见 ”可 以置换成 “不好见 "。整条谚语 的意思是 说 ，地狱 的阎王还有不斤斤计较 的度量 ，因而容易打交道 ，可 是小鬼们反倒斤斤计较不好 x／,付 。 “难见 ”在 《红楼梦》里 可 以见 到数 例 ，这 里 征 引第 十五 回里 的一 例 ： 凤姐 儿 因记挂 着宝玉 ，怕他在 郊外纵性逞强 ，不服 家人 的话 ，贾政 管不着这些小事 ，惟恐有个失闪，难见 贾母 ， 因此便 命 小厮 来唤他 。 这一段描写在秦可卿殡 葬之 际王熙凤担心宝玉 的文 字 中的 “难 见 ”一语 ，可 以译 为 “没有脸见贾母 ”，笔者 注意到 的 《红 楼梦》另多\'1--- 例 “难见 ”的用法也与此相 同。再从 当代文学作 品中征引二例 ，先来看柳青 《创业史》 (第 二部 ，下 ) 中的一 例 ： 老 汉就 为 了这个 ，说 主任做错 了事 ，他羞愧难见社附 录 。司 难 见 员的 面 ，连街 门也 不 出了。 真 的 下面再看浩然 《新媳妇》 (《春歌集》所收 ) 中的一例 ： 人 I l}一 这 并 不是 梁 大伯 设 法转 变 了他 的脾 气 ，只是 梁 大伯 再 考 性 情好 ，黄 全 宝办 了点难 见人 的 事 ，梁 大伯 心 里 生 气 ， 表 面上 装 着没 看见 … … 这两例 同尹嘉铨 的供词与 《红楼梦》 的例子一样 ，基本上 是 “没脸见人”的意思 ，并且前者与尹嘉铨的供词一样 ，同表 示 “害羞 " 的语 汇 (这 里 用 “羞 愧 " ) 连 用 。 综 上所述 ，“难 见 ”在 文 言性 的表 现 中 ，似 限于 “难 于见 到”、“不容易见 到 " 的意思 ，而在 口语性 的表现 中 ，这种用 例 则较少 ，连 同前 面所 引 的各辞 书 的 “见 ” 的语 例来看 ，毋 宁说 一般 的用法是 “没脸见人 " 的意思 。因而 ，《狂人 日记》里 的 “难见 真 的人 !" 作 为 “没有脸见真正 的人 " 来 理解 ，其 正确 的 概然性客观来说极高 。下面 ，有必要探讨这一句在作 品的整体 脉络 中具有怎样 的意义 ，这种理解是否符合 当时鲁迅 的精神状 况 。 二 《狂人 日记》里 的 “耻 " 意识 《狂人 日记》 的文本是 以一个被 害妄想 狂 的男 子 的没有 日 期 的 日记连缀而成 的。但它并不像果戈理 的同名小说一样描写 一个普通人情绪逐渐激化终至发狂 的过程 。作 品从狂人 自觉 到 他的 “觉醒 " 之 日的 日记 开 始 ，实 际上 这 表示 4tg 的 狂 气 的开 始 。从那 以后 ，狂人就被他周 围的人们 的某种眼色所 困扰—— 五 七。司 人 【!===， 与 。司 鬼 “似 乎 怕 我 ，似 乎 想 害 我 "。 坠一 木 山英 雄 在 《 <野 草 > 的形 成 的逻 辑及 方法 —— 鲁 迅 的诗 的 纠 与 “哲学 ” 的时代 》 中指 出 ：“觉 察 不 到他 看 到 的 (那 种 眼 色 葛 的 ) 表象 的真 意 的狂人 ，由于最 后 发 现 了在 自己身上 ，竞 也 有 着 ‘四千 年 吃人 履 历 ’，终 至 理 解 了前 此 未 知 的真 意 。”《狂 人 日记 》 正是 这 样 作 为 狂 人 “改 革 的 努 力 与 其 失 败 的 始 末 而 展 开” 的故 事 。④受 到这 一 论 旨的启 示 ，下 面 对 作 品 展 开 的脉 络 试 作 梳 理 。 让狂人 备 受 恐 怖 、疑 惑 与 悲 哀 折 磨 的 是 ，那 种 “似 乎 怕 我 ，似 乎 想 害我 " 的眼色 ，那种 眼色 不仅 出于村 里 的绅 士 赵 贵 翁 ，而且 连周 围 的村 人 与 孩 子 的 眼 睛 里 也 看 得 出来 。“凡 事 须 得研究 ，才会 明 白。”想 到 这 一 点 的狂 人 ，仔 细 品 味 自己 的体 验 ，查 阅历史 ，终 于 明 白 ：他 们 是 吃 人 的人 ，现 在 想 要 吃 我 了 。发 现 了这 一 重要 事 实 的翌 日早晨 的 日记 ，这 样 写道 ： 早 上 ，我 静 坐 了一 会 。 陈 老 五 送 进 饭 来 ，一 碗 菜 ， 一碗 蒸 鱼 ；这 鱼 的 眼 睛 ， 白而且硬 ，张 着嘴 ，同那 一 伙 想 吃 人 的 人 一 样 。 吃 了几 筷 ， 滑 溜 溜 的 不 知 是 鱼 是 人 ， 便 把 他 兜 肚 连 肠 的 吐 出 。 这一 场 面呈 示 出狂人 发 现 了 “吃人 " 的事 实 时 ，他 的反 应 是 “呕 吐 "。然 而接下 来 他 又发 现 自己的哥哥 原来 也 是 “吃人 ” 者 的 同伙 。第 四节 这样 结 束 ： 吃 人 的 是 我 哥 哥 ! 我 是 吃 人 的 人 的 兄 弟 ! 我 自己被 人 吃 了 ，可 仍 然是 吃 人 的人 的 兄 弟 ! 五 八．附 录 。司 难 见 在那 使 自己被吃也不 能逃 避 的 “兄 弟 ”这种 自然关 系 中 ， 真 的 狂人 以为哥哥 吃人也是 自己的罪过 ，哥哥 的不幸也是 自己的不 人 I 幸 ，因而他劝转哥哥从真心改起 。与此 同时 ，他看到周 围的世 fL一 再 界是 ：“ 自己想吃人 ，又怕被别人 吃 了 ，都用着疑心极深 的眼 考 光 ，面面相觑 。" 试 看一下狂人劝转哥哥悔改 的言辞 ： 大哥 ，大约 当初野蛮的人 ，都吃过一点人 。后 来 因 为 心 思不 同 ，有 的不吃人 了，一味要 好 ，便 变 了人 ，变 了真 的人 。有的却还吃 ，—— 也 同虫子一样 ，有的 变 了 鱼 鸟猴 子 ，一 直 变到人 。有 的不要 好 ，至今 还 是 虫子。 这 吃 人 的人 比不吃人 的人 ，何 等惭 愧 。怕 比 虫子 的惭 愧 猴 子 ，还 差得 很 远 很 远 。 ’ 狂 人 以从 虫 子经鱼 、鸟 、猿 变 为真 正 的人这一 “进化 ” 的 历史 为根据 ，想要在哥哥心 中唤起对 于 “不 吃人 的人 " 即 “真 的人 " 的“耻”意识 。作 品中的这一部分是借取尼采 的《查拉 特斯 图拉如是说·前记》 中的如下文章 。这是后来 鲁迅 自己在 《<中国新文学大系 > 小说二集序》 中透露 出来 的。请看鲁迅 的 引文 ，但要 说 明 的是 ，鲁 迅 实 际上 所 引用 的只是 加 重 点 的部 分 。 我 要 教 你 们超人 ! 人 是 一件 东西 ，该被 超越 的 ，你 们 为要 超 越 他 ，可 曾做 过 什 么 了? … … 猴 子 于人 算 什 么? 一 场 笑话 或 一 件 伤 心 的耻 辱 罢 了 。人 于超 人 也 正 如 此 ：一 场 笑话 或 一件 伤 心 的耻 辱 罢 了 。 你 们 已经走 了从 虫 豸到人 的路 ，在你们 里 面还有许 五 九。嘲 人 B：一 与 。嘲 鬼 多份 是 虫 豸。你 们做 过 猴 子 ，到 了现 在 ，人 还 尤其猴 陛一 子，无论比哪一个猴子。④ 的 纠 在 这 里 ，尼采是 把他 的 “超人思 想 " 披 上 一种进化论 的衣 葛 裳说 出的 。超越 现在 的 自我 以求 成 为更 高 级 的存 在 ，“耻 ” 的 意识 正是作 为这种 “ 自我超越 ” 的契机 呈示 出来 。“笑话 " ，指 的是对 于人类来说全无关 系 的 ，作 为 已经完成 了超越 的他者来 把握 的猴 子 的存 在 ；所 谓 “伤 心 的耻 辱 ”，指 的是 人 类 从 发 现 在 自己内部仍 有 与猴 子 同样 的兽性 这一 立场所 看 到 的猴 子 的存 在 。人类 应 该 是 在 自己身 上 发 现 可 耻 的部 分 ，为 由此 而 来 的 “羞耻 " 所 驱 动 ，去超越 自身 的存 在 。狂 人 劝 说 “吃 人 ” 的哥 哥停 止 可耻 的 “吃人 " 勾 当 的逻辑 ，同那对人类 呼 吁 “超 越 自 身 " 的查 拉 特 斯 图拉 的逻 辑 几乎 一样 。 应 该 注 意 的是 ，劝说 哥哥停 止 吃人 因为那 样做 可耻 的狂人 也是 为 “耻 " 意识 所 驱 动 ，也 就 是 说 ，他 自身 觉 悟 到 了羞 耻 。 只是在这一 阶段 ，狂人 还没通过发现 自身 内部 的共 同的耻辱 而 觉悟 到 自己与 “吃人 者 ”共 有耻辱 。驱 动狂人产 生耻感 的 ，还 只是 站在 “吃人者” 的弟弟 的立场上所觉悟 到 的 “作 为兄 弟 的 羞耻 ”。曾经论 述 过 《查 拉 特 斯 图拉 如 是 说 》 里 的 “羞 耻 " 问 题 的土井 虎贺寿 ，在 《 <查 拉特斯 图拉 > 羞 耻·同情·运命 》 一 文 中 ，论 述 “羞 耻 ”与 “呕 吐 " 的 异 同 时说 过 ：“羞 耻 也 具 有 同呕 吐 E k el及 嫌 忌 A version 的 近 似 性 。可 是 ，呕 吐 或 嫌 忌 只 是全然 的反抗 、拒斥 ，而羞耻与此不 同的是 ，在踌躇 背离 的底 下强有力地涌动着一股建立在个性 的信赖基础之上 的本 能 的牵 引 "。呦狂 人 发 现 了 “吃 人 " 的 事 实 时 ，他 的 反 应 是 “呕 吐 ”， 这一点前 面 已经谈及 。当他 又发 现 “吃人 ”者竟 是 自己的哥 哥附 录 2 司 难 见 时 ，使他感到羞耻 ，从而摆脱 了作为对他人行为的单纯 的“拒 真 的 斥 ”的 “呕吐 "，促使 狂人劝转 哥哥改悔那 可耻 的吃人 勾 当的 人 I 内驱力 ，不外是 土井所指 出的这种 “本 能 的牵 引 "。“我诅 咒 吃 【L一 再 人 的人 ，先从 他起 头 ；要 劝 转 吃人 的人 ，也 先 从 他 下 T -" ，狂 考 人 的这些话 语 ，明确 地 说 出 了在他 身 上 背 离 与牵 引 的 同时存 在 。 可是 ，冷笑 着 听狂 人 劝 说 的哥 哥 的表 情 ，不 久 便 凶 狠 起 来 ，对 前 来 窥 视 的村人 高 声 喝道 ： “都 出去 ! 疯 子 有 什 么好 看 !" 狂人 同包含哥哥在 内的村 人 的关 系 ，呈示 出易 卜生 《社 会公敌》里可 以看到的那样 的天才与庸众 的构 图。狂人拼命 叫 道 ，“你们要不 改 ， 自己也会 吃尽 。即使 生得 多 ，也会 给真 的 人除灭 了"。在他 的脑海里 ，“吃人 的人 " 是不 能进化 而只能落 后 的、耻辱 的存在 ，因此 ，势必像狼被猎人打杀一样被真 的人 所 除灭 。 狂人 在那 风暴一样 突起 的 “改革 的失败 ”之后 ，随 即便 进 入 了沉静 的反省 。一想 到妹 妹 之死 也 一 定 是 哥 哥 所 杀 而食 之 ， 狂人便 获得 了一个 震撼 心灵 的发 现 ： 四千年 来 时时吃人 的地 方 ，今 天 才 明 白 ，我也在 其 中混 了多年 ；大哥 正 管着 家务 ，妹 子恰恰 死 了，他 未必 不和在 饭 菜 里 ，暗 暗给 我 们 吃 。 …… 现 在 也 轮 到 我 自 己 ，… …有 了四 千年 吃 人 履 历 的我 ， 当初 虽然 不 知 道 ， 现 在 明 白 ，难 见 真 的人 ! 这 时 ，狂 人 所 发 现 的 ，是 自己也 是 “吃人 ”者 之 一 。虽 然 并非 出于 自己的意志 ，但哥哥未必不和在饭菜里 暗暗地让他也。司 人 lL一 与 2 司 鬼 吃 了妹 妹 的 肉 ，这 样 一 想 ，狂 人 就 明 白 了 自己也 是 被 “人 吃 坠一 人 " 关 系 的罗 网所罩住 的存 在 。这 时 ，他终 于理解 了人们 看 他 的 纠 的眼神是 “既想杀我 ，又怕我” 的理 由。与此 同时 ，一 经 照 出 葛 自己也有着作 为 “吃人者 " 的不 可饶 恕 的罪过 ， 自觉到 自己同 “真 的人 " — — “不 吃人 的人 ”之 间疏 阔 的 “背离 ”，狂 人 就 被 一种对 于他们 的 “羞耻 ” 的意识 所 攫 住 。这 时 ，“作 为兄 弟 的 羞耻 " 就 化 为 “ 自身 的羞 耻 "。 “ 没 有 吃 过 人 的孩 子 ，或 者 还 有 ? 救 救 孩 子 …… " 小 说 的这一结尾 ，呈示 出狂人 的认识 与觉 悟 ：他希 望尽早 斩 断 “吃人 " 的罗 网 以从 中救 出还 未 曾犯 罪 的 天真 的孩子 ，使他们不要 陷入像 自己这样 的人 已经 陷入 了的罪 孽深 渊 ，这才是对他来说 的从 “耻辱 " 恢 复 的悔改之路 。 综上 所 述 ，以 “耻 ” 的意识 为 焦 点 ，狂 人 发 现 了 “吃 人 ” 的事实之后 的意识 分三个 层 面展 开 ：“呕 吐”一 “作 为兄 弟 的 羞 耻 " 一 “ 自身 的羞 耻 " ，以 “难见 真 的人 !”作 结 的第 十二 节 正 是 呈 现 出这 第 三 层 的 意 识 。 三 铁屋子 的譬喻 《狂人 日记》 里 的 “吃 人 " 是 一 个 象 征 。这 篇 小 说 是 作 者 鲁迅想要 以这个象征表现他对于 中国传统社会 的整体性认识 的 寓意小说 。至少从作 品本 身看来 ，我们不能知道狂人 的狂气 是 不是 由他 的关 于传统社会 中普遍存 在 的人性 的抹杀 的迫 害意识 引起 来 的 。但 是 一 个 狂 人 以 为 人 世 是 名 副 其 实 的 人 吃 人 的社 会 ，这样 的设定使得 可 能把 这个 象 征 活 用 在 小 说 中 了。后 来 ， 他明确地告 白 ，《狂 人 El记 》 的意 图在 于 “暴 露 家族 制 度 与 礼附 录 。司 难 见 教 的弊害 "。(《 <中国新文学大系 > 小说二集序》，1 935 年 ) 这 真 的 就是说 ，道 出了家族制度与支撑它 的礼教对 于 中国传统社会所 人 I 具 有 的整体性 意 味 。 lI一 再 狂人脑海 里 的 “真 的人 ”，鲁 迅 在 当 时 的文 章 中也 称 为 考 “人 " 、“人 类 ”、“世 界 人 "。 尼 采 式 的超人 ，虽然 太 觉渺 茫 ，但 就世 界 现 有人 种 的事 实看 来 ，却 可 以确信将 来 总有 尤为 高尚尤近 圆满的 人 类 出现 。到 那 时候 ，类 人 猿 上 面 ，怕 要 添 出 “类 猿 人 ”这一 个名词 。 (《随感 录四十一》，1 9 1 9 年 ) 进 入 了 20 世 纪 ，曙光 已经 出现在 “人类 " 眼前 ，(《我之 节烈观》，1 9 1 8 年 ) 尽 管 自然 赋 予 人 们 的不 调 和 还 很 多 ，但 “人类 " 正在踏过 障碍 向前进 (《7 随感 录六 十六 生命 的路》， 1 9 1 9 年 )。要是 中华 民族不努力改革其生存 方式 ，就势必作 为 “类猿 人 ”从 “人 类 ” 中间淘 汰 出去 。鲁 迅 正 是 在 这 种 对 于人 类 的希望 与对 民族 的绝望 的 “背离 " 之 中 ，呼吁着 中华 民族 的 “悔改 "。“ 自己背着 因袭 的重担 ，肩住 了黑 暗 的闸 门 ，放他们 到宽 阔光 明的地方 去” (《我们 现在 怎样 做父 亲》，1 9 1 9 年 )， 从 这一名 言里 面 ，我们很 容易看 出 《狂人 日记》结 尾所呈示 出 来 的狂人 的立场与态度 。我们可 以把 《狂人 日记》连 同鲁迅 当 时 的评论 与 以 “随感 录 " 为总题 目发表 的精 短 的杂感 (1 9 1 8— 1 9 1 9 年 ) 作 为 一 组 来 读 。狂 人 的疯 狂 的 言行 与 心 理 ，正 叠 印 着作者鲁迅 当时对 民族 的认识 与 自我意识 。 不 仅 仅 如此 。如果认 同伊 藤 虎丸 的说 法 ，即把这篇作 品看 作鲁迅 “从他 以留学 时期 与西欧近代文艺相逢 为契机 的最初 的。司 人 坠一 与 。司 鬼 文学 自觉开始 的一种 自传告 白小说 " ，⑨那 么 ，我们 的确 能够从 【L一 中看 出从青年时期到创作 《狂人 日记》 的鲁迅 的精神史 。如所 的 纠 周 知 ，鲁 迅 在 《 <呐 喊 > 自序 》 ( 1 922 年 ) 与 《藤 野 先 生 》 葛 (1 926 年 ) 中 ，以通常称为 “幻灯 事件 " 的一个 事件来说 明他 从 医学 向文学 的转换 。“使 人讨厌 的事件 " (也 叫 “漏题 事 件 ") 给鲁 迅带来 的是 “屈辱 " 的意识 。与此 相 对 ，“幻 灯 事 件 ”在 他 心 中唤起 的是 “耻辱 ” (“羞耻 ”) 的意识 ，即 ：不 能 把 被 异 民族斩首 的同胞 的屈辱 当做 自己的屈辱 的人们 ，失去 了作 为人 的生命力 的共感 ，只是一盘相互 隔膜 的散沙 ，这种生存状 态 实 为一种耻辱性 的生存 状态 。鲁迅作 为这些人 的同胞 ，不 能不感 到 “羞耻 ”。青 年鲁迅 把 打破 这 种 耻 辱 的状 态 的改 革 的尝 试 寄 托 于文学 的力 量 。鲁迅 的这种精神情况 ，正好 与狂人 为 “作 为 兄 弟 的羞耻 " 所 驱 动 、迫令 哥哥悔 改 的努力 叠 印在一起 。 可是 ，留学期 间筹划 的文学运 动 的失败 以及其后辛亥革命 的挫折 ，使鲁迅 陷入 了深深 的寂寞 。他在 《 <呐喊 > 自序》 里 述及他 作 为 作 家 的 出发 点—— 《狂 人 日记 》—— 产 生 的 由来 时 ，就 曾谈 到年轻时的许多梦与叠加 的挫折所带来 的寂寞 。鲁 迅 写道 ，那 寂 寞 的经验使他 “反 省 ”，“看 见 自己 " “决 不 是 一 个 振臂一 呼应 者 云集 的英 雄 "。这 样 的 “反 省 ”也 可 以使 我 们 联 想 到狂人 在 “改革 失 败 " 之 后 的 “反 省 " o 可 以认 为 ，正是 经历 了这样 的反 省 ，鲁 迅 意识 到在 自己身 上实 际上 也 深 深 浸 透 了本 该 反 叛 的传 统 。从 鲁 迅 的经 历 来 考 虑 ，逼使他 意识 到 自己也是 “传统之子 " 的问题 实在不少 ，他 与朱 安 的 旧式婚 姻 问题恐 怕就是 其 中的要 因之 一 吧 。这个 婚 姻 给予他 的深 刻 的矛 盾 与 悲 哀 ，以及 4"g 在 其 中所 取 的态 度 ，在附 录 ‘ 司 难 见 《随感录四十》 (1 9 1 9 年 ) 暗 中而又决然地表 白出来 。狂人 的 真 的 “自身的羞耻 "，在作为“传统之子" 的 自觉 中，一定作为鲁迅 人 I 自身 的东西也起 过作用 。 lL一 再 那么 ，在 《 <呐喊 > 自序》 中，鲁迅是怎样描述他最初着 考 手创作 《狂人 日记》的心理活动的呢? 请看他与劝他给《新青 年》写文章 的友人金心异 (钱玄 同 ) 的对话 ： ． “我 想 ，你 可 以做 点文章 …… " 我 懂得他 的意 思 了，他 们 正 办《新 青年》，然 而那 时仿佛 不特没有人 来赞 同，并且也还没有人 来反对 ，我 想 ，他 们许 是 感到寂 寞 了，但 是说 ： “假 如 一 间铁 屋 子 ，是 绝无 窗户 而万难破 毁 的 ，里 面有许 多熟睡 的人 们 ，不久就要 闷死 了，然而是从 昏睡 入 死 灭 ，并不感到就死 的 悲哀 。现在 你 大嚷起 来 ，惊起 了较 为清醒的几个人 ，使 这 不幸的 少数者 来 受无 可挽 救 的 临终 的苦 楚 ，你 倒 以为 对得 起 他 们 么 ?” “然 而几 个人 既 然起 来 ，你 不 能说 决没有毁坏这铁 屋 的 希 望 o” 是 的 ，我 虽然 自有我 的确信 ，然而说到希望 ，却是 不 能抹 杀的 ，因为希 望是在 于将 来 ，决不能 以我之 必无 的证 明 ，来折服 了他之 所谓 可有 ，于是我终 于答应他 也 做 文章 了，这便是 最初 的一篇 《狂人 日记》。 这里所用 的 “铁屋子 的譬 喻 "，正 呈示 出被 一种对 醒悟 的 少数者 因为他们 的醒悟而必须付 出的牺牲 ，对他们必定遭遇 的 苛刻运命 的恐惧 与顾 虑所 缠 绕 的鲁 迅 的身姿 。他 对 民族 的认。司 人 【Lo 与 。司 鬼 识 ，竞至如此 晦暗、悲观 。那么 ，究竟是什 么促使他终于拿起 [!， 笔来 呢 ? 鲁迅 自己说 是 对 于 现在 的战士们 一 定 感 到 的 “寂 寞 " 的 纠 的同情 ，与x-,J于 战士所说 的 “希望 " 的 自己的否定性确信 的暂 葛 时搁 置 不 顾 。 可是 ，鲁迅 的说 明 ，对 于把作 者 自身 的精 神史 自始 至终 放 在 《狂人 日记》 的展开 中来读 的人来说 ，稍有 难 以认 同之处 。 这是 1 922 年 1 2 月鲁迅写 《 <呐喊 > 自序》时重构 的 ，这段插 话所展示 的鲁迅 的心理活动 ，毋 宁说接近他在北京女子师范大 学讲演 “人生最苦痛 的是梦醒 了无路可 以走 ……倘没有看 出可 走 的路 ，最要 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娜拉走后 怎样》，1 923 年 ) 时的心境 ，而与 《狂人 日记》所反映的心境则有微妙然而 重 要 的 区别 。 我们从早在 1 903 年写 的《 <月界旅行 > 辨言》里就能看到 与 “铁屋子 的譬 喻”类似 的构 图。在那篇文章 中 ，鲁迅在概述 了通过交通工具 的发 明克 服 了一 个 又 一 个 “山水 之 险 " ，扩 大 了相互交流 的人 类 历 史 之 后 ，又论 述 了克 服 空气 与 引力 的 障 碍 、前赴 月界 的事业 的意义 。 沉 沦 黑狱 ，耳 窒 目朦 ，夔 以相 欺 ， 日颂 至德 ，斯 固 造物 所 乐 ，而人 类所羞者矣。然人 类者 ，有希望进 步之 生物也 ，故 其 一部 分 ，略 得 光 明，犹 不知 餍 ，发 大希 望 ，思斥吸 力 ，胜 空 气 ，泠然神行 ，无有 障碍 。 那时的鲁 迅 ，任何 踌 躇 也 没 有 。人类 本 来 就 有 “希 望 ”， “黑狱 " 必将 逐个 打破 ，眠 于其 中乃 为人 类 之 “耻 "。在 这 里 ， 人类 与 民族之 间的背离几乎不成 为 问题 。幽附 录 。司 难 见 从 “黑狱 的譬 喻”到 “铁 屋 子 的譬 喻 ” 的变 化 ，不用 说 ， 真 的 是基 于二十年之久 的经验给鲁迅 的精神上刻下烙 印的心境 的变 人 I 化 。但若是循着时间沿着鲁迅 的精神史上溯去 ，那么 ，我们就 lL一 再 可 以在连接两点 的途 中看 到一个 意 味极深 的类似 的插话 。鲁 迅 考 翻译 的武者小路实笃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 间的反 战剧本 《一 个青年 的梦》，从 1 9 1 9 年 8 月起在 《国民公报》 连载 。鲁迅在 翻译之 际写下 的《 <一个青年 的梦 > 译者序》 中说道 ： 昨天 下 午 ，孙 伏 园对 我 说 ， “可 以做 点 东西。” 我 说 ，“文章是做 不 出 了。 《 一 个青 年 的梦》 却很 可 以翻 译 。但 当这 时候 ，不很 相 宜 ，两面正在 交恶 ，怕 未必有 人 高兴看 。”晚上 点 了灯 ，看 见 书脊 上 的金 字 ，想起 日 间的话 ，忽然对 于 自己的根．性有 点怀疑 ，觉得 恐怖 ，觉 得 羞 耻 。人 不该这样做 ，—— 我便 动 手翻 译 了。 武者 小路 氏《新村 杂感》说 ， “家里 有 火的人 呵 ， 不要 将 火在 隐僻 处搁 着 ，放在我们 能见 的地 方 ，并且 通 知说 ，这里也有你们 的兄 弟。”他 们 在 大风 雨 中，擎 出 了火把 ，我却 想用黑幔去遮盖他 ，在 睡着的人 的 面前 讨 好 么 ? 鲁 迅译介 《一个青年 的梦》 的 旨意 ，是为 了 “医许多 中国 旧思想上 的痼疾 "。(《 <一个青年 的梦 > 译者序 ---》)，1 9 1 9 年 ) 武者小路 的这个剧本 ，以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 的各种形态崛起 的世界性 的人 道 主义 潮 流 为 背 景 ，在 鲁 迅 眼里 ，这 正是 进 入 20 世 纪 之 后 “人 类 ” 正 在 实 行 的 “ 自我 超 越 ” 的 工 作 之 一 。 但 当鲁迅立意要 翻译它时 ，战后 的巴黎和会背离 了中国人 的热。气 人 {L一 与 ‘ 匍 鬼 望 ，追 认 了 日本 承袭 德 国在 中 国 的权 益 的要 求 ，以此 为 发 端 的 【L=一 激 烈 的反 日感 情 以北 京 为 中心卷 起 巨澜 。这 正是 让 鲁 迅踌躇 于 的 纠 译 介 与否 的历 史 背景 。上 面 的引 文告 诉 我们 ，促 使 踌 躇 的鲁 迅 葛 终 于 着 手 翻译 的 内驱 力 ，是 自身 的 “羞 耻 ” 意 识 —— 在 大 风 雨 中擎 着 火把 、高声 呼 吁者 的存 在 ，照 出 了置沉 睡不 醒 的人们 而 不 顾 、与 他 们 一 起 沉 默 下 去 的 自身 的卑 小 。鲁 迅 1 92 1 年 写 的 《无 题》 一文 (收 《鲁 迅全 集》第八 卷 《集外集拾 遗 补 编》) 中 说 ，比起 在 耳 边 讨厌 地 飞来 飞去 的蚊 子 ，默 默地 吸血 的跳 蚤 要 略 胜 一 筹 ，与 此 同一 理 由 ， 自己不 太 喜 欢 “唤 醒 国 民 "。这 篇 文 章 虽 然 应 该 另 有 考 察 ，但 是 我 们 从 其 中也 知道 鲁 迅 曾在 槐 树 下 围绕 着 “铁 屋 子 的 譬 喻 ” 与 钱 玄 同 交 换 意 见 ，决 不 会 是 虚 构 。然 而其 后 鲁 迅 的心 理 动 向 ，促 动 他 着 手 于 《狂人 日记 》 创 作 的契机 ，我 以为 ，却 与 《 <一个 青 年 的梦 > 译 者序》 中所 表 述 的相 当接 近 ，若 用 《狂 人 El记 》 的说 法 ，也 就 是 对 于 “真 的 人 ” 的 “ 自身 的羞 耻 "。㈣ 注 释 ① 这篇札记的构思在大致整理、发表之前，笔者曾就角川文库版译本 的根据问题通过电话请教增田涉先生，承蒙见告，根据是他直接聆听鲁迅讲 解时在书上记下来的“没脸见人，没脸"。这本书 (《呐喊》1 930 年 7 月，第 14 版 ) 今收于关西大学图书馆增田文库。 另外 ，在外 文 出版 社 刊 行 的英译 本 Selected Stories of L uhsun ，trans． Y ang H sienyi and G ladys Y ang (P eking：Foreign L anguage Press，1 972 ，T hird edition ) 里 ，这一部分的翻译是 ： H ow can a m an like m yself，after four thousand years of m an —eating history —even though I knew nothing about it at first ever hope to face real m en ?附 录 喘= 司 难 见 ② 丸山异在《竹内好氏的鲁迅像——对 (鲁迅文集> 的感想》(《图书 真 新闻> 1 976 年 1 1 月 20 日) 文中，述及他对这一句采取与此前的定译不同译 的 人 法的原委。另外 ，竹内好在他作古之后其记录稿 以《读鲁迅》 为题发表于 l 哇一 《文学》1977 年 5 月号上的讲演中也谈到这一句的改译o 再 考 ③ 木山英雄《 (野草) 的形成的逻辑及方法——鲁迅的诗与“哲学" 的时代》，《东洋文化研究所纪要》第 30 号 ，1 963 年o ④ 中文译文据《鲁迅译文集》第十卷 ，第 422 页，人 民文学出版社 ， 1985 年 版 o ⑤ 土井虎贺寿《 <查拉特斯图拉) 羞耻·同情·运命》，岩波书店，1 936 年版o ⑥ 伊藤虎丸《鲁迅与终末论——近代现实主义的形成》 (龙溪书舍， 1975 年 )，第 Ⅱ部之二《 <狂人 日记> —— “狂人" 治愈的记录》o 这里引文 下面的重点符号原文如此o ⑦ 关于鲁迅译《月界旅行》与《弁言》，大谷通顺《鲁迅译 <月界旅 行> 与 <地底旅行> ——关于其中表现的逃脱牢狱的影像》(《日本中国学会 报》第 35 集，1983 年 ) 有详细的考察o ⑧ 《狂人 日记》所反映出来的鲁迅的“耻" 意识 ，其后呈现出怎样的 运行轨迹——我关于这一问题的考察，概略性地见于拙著《鲁迅——为了花 而甘为腐草》，《中国的人与思想》1 2 ，集英社 ，1985 年版。 札记 (前稿) 发表后，日本的《狂人 日记》论 ，有：新岛淳 良的《读鲁 迅》(晶文社，1 979 年 ) 第一章《处女作的文体》、第二章《反进化论——尼 采的影子》、第三章《道教与乌托邦》；北 冈正子的《 <狂人 日记> 的“我" 像》(《关西大学中国文学会纪要》第 9 号，1985 年 )；片山智行《鲁迅的现 实主义》 (三一书房，1 985 年) 第三部第一章《 (呐喊> 论》；藤井省三的 《俄罗斯的影——夏 目漱石与鲁迅》(平凡社 ，1 985 年 ) 第五章《鲁迅与安特 莱夫> 等等，各有重要的论析，但在这里仅止于记下论文的标题。只是应该 说明的是，北冈针对我的《关于出发点的“耻辱" (“羞耻") 的契机——作 为民族的自我批评的鲁迅文学》(《北海道大学文学部纪要》25—2，1977 年) 没有触及竹内好《鲁迅》问世 以来每每被提起 的“罪的 自觉"，指 出“耻 的 意识" 里应包括“罪的自觉"o 的确 ，“罪的意识" 与“耻的意识" 具有极高。气 人 世一 与 。司 鬼 的近似性，而且有深刻的关连，我遵从北冈的意见，这次在整理稿中对旧稿 【L一 做了若干修正。关于“耻意识 " 与“罪意识 " 之间的深刻关系，金子晴勇 的 《耻与良心》 (教文馆 ，1985 年 ) 中有比较全面的考察。 纠 [追记 ] 在写作札记 (旧稿 ) 时，曾分别通过伊藤漱平、尾上兼英、 葛 中野美代子诸位蒙得卞民岩、谭林通、柳存仁诸位的宝贵建议，此外，也有 机会聆听了不少同行的意见，值此整理稿发表之际，再次谨致谢忱 !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