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任侠,他是下邳张公子(3)

下邳城中近来十分热闹;受前几日“大索天下”影响,城中的商户和小贩均不敢擅自开张,街道上一连多天冷冷清清,只有间或不断巡守城中的骑兵和凶神恶煞的城卒。很多人家中早就无米下锅,却不敢轻易走出屋门,生怕被秦兵当成刺客的同谋捕去。

如今“大索”期满,停滞多时的下邳城重新开市,居民们迫不及待地冲向店面采买,以解家中的燃眉之急。一时间,这座水上的幽静小城居然繁华得有如秦都咸阳。

熙熙攘攘中,一个身着脏布衣的年轻人也随着人流,悄然混进了下邳城中。

张良早就想到,博浪沙的刺秦行动一旦失败,气急败坏的嬴政肯定要展开报复。但他没有料到,狡猾的嬴政居然真能得到上天的庇佑,在大力士的铁椎下死里逃生。

如果没有大力士的昂然赴死,张良很可能当时就已被秦卒捉住,乱刃分尸。

逃出阳武后,张良没有回淮阳,而是一路朝东——只要秦卒找到跟自己有关的丁点蛛丝马迹,他居住了十年的淮阳城瞬间就会沦为险地。

他始终没有靠近城池,因为城门口有他的画像,尽管是多年前的样貌,但足够让城卒认出眼前眉清目秀的男子。

即便进得了城,如果被官府发现或者小人告发,他都将无处可藏,反倒会连累收留他的无辜人。

为求得最大可能的生机,多日来,张良始终在深山洞府之间穿梭;他避开宽阔的驰道,沿着山路走过了大梁、陈留。一路上风餐露宿,渴饮泉水,饥食草根——为防止有人循着光亮找到自己,他连火也不能生;为防猛兽袭击,他甚至只能在树上过夜。

靠着硬生磨炼下的昼伏夜出的本领,张良终于躲过几十拨穷凶极恶的秦军。临近下邳城,他满面长须的模样,已然同终日游走山林的猎户没什么分别。

这样也好,看着河水中的倒影,张良思忖道。

就着清冽的河水,他剪去了些面上的须发,随意刮洗了几下就朝城门走去。

张良很幸运:“大索”之期已过,那些个守城卒被咸阳来的秦兵折腾得人困马乏,对这个肮脏邋遢的流浪汉毫无兴趣,问了几句场面话便让他进城了。

下邳濒临泗水和沂水交汇之处,两条河水穿城而过,城中浮桥水巷重叠不断,是一座格外恬适的小镇。尽管不久前的大搜捕让城中百姓苦不堪言,但风声过去后,他们的生活就又重新回复正轨。

在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居民心中,谁当一国之君,谁杀了一国之君,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继续保持当前安静祥和的生活,他们就不会太在乎头顶上的江山姓什么。

这里是逃亡者的天堂。

张良找了一家最简陋的客店住下,收了钱的店主人甚至不愿意问他的姓名——这个脏乎乎的客人不是被盗贼袭击过的客商,就是开罪了哪方的公人,从远方逃大祸而来。

他们绝想不到这是刺杀当今皇帝未果的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因为他实在太瘦弱了。

安顿下来后,张良学着下邳的风俗,穿上了楚人喜爱的短衣和草鞋。他没有像淮阳城时那样挥金结交四方侠客,而是频繁出游,用磨出厚茧的双脚,亲自丈量下邳的每一条街道与河流,用双眼亲眼体察小城里的风土人情。

因为他明白,如果再和以前那样招摇,用不了多久,嗅到气味的秦卒就会兴兵而来。到时候不仅张良跑不了,下邳的所有百姓也会跟着他遭殃。

可是如果不结交身负奇才的人物,他又怎能了结自己同嬴政的冤仇?大力士的死仇,何时方可得报?

姬公子,保重。大力士临行前的那句道别,像一条刮骨的利刃,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张良即将爆裂的内心。

母亲和弟弟仍躺在荒芜的坟冢之下,韩国的百姓在暴秦的统治下民不聊生。他为报大仇精心谋算十年的计划,却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还白白赔上一条壮士的性命。

不止是壮士,还有那些因为张良而冤死在秦卒剑下的无辜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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