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决意不再回郑都了?”
姬公子的语气冷若冰霜:“等那些享乐误国的待戮之徒死尽,我自然会回来。”
在一个慵懒的清晨,姬公子亲自驾驶着马车,带上弟弟离开了郑都。
天色大亮后,那位最后的门客引导着姬府曾经的仆人们,分批离开了府院——按照先前的约定,买家会在当天日暮时接收这座金碧辉煌的宅邸。
接到延迟报告的内史腾没有多少意外,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个心灰意冷的亡国奴选择的自我放逐,就像那个在楚怀王被囚后悲愤投江的楚国大夫一样。
选择淮阳作为新的安置住处,姬公子有他的打算:这里原是楚国的都城,被秦国击败后才被迫迁都至寿春。此处离韩国、齐国、魏国都不远,姬公子随时可以根据需要前往任何一国。
他包下了城中最繁华的的酒楼,重金招待往来侠客名士;又带弟弟拜本地最渊博的夫子学习礼法,刻苦学习充实自己。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恢复韩国人的复国执念。
然而,姬公子尚来不及施展抱负,晴天霹雳就再次降临。
弟弟自小体弱多病身子娇贵,又连番经历韩国灭亡和母亲病逝的打击,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再加之长途跋涉来到淮阳,水土不服之下,弟弟幼小的灯芯竟然燃到了尽头。
姬公子找来楚地的名医,用重金恳请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务必将弟弟从死亡线上夺回来。这些医者来了又走,煎服了数百钱汤药,弟弟却始终未见好转。
“姬公子,听在下一句劝,小公子的身后事怕是要好做了。”临走时,医者们无一不这样劝告他。
失去了国家和父亲,没有了母亲的疼爱,现在上天连自己唯一的亲人也要夺走。姬公子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恶事,竟要招致如此残忍的报复?
“难道我注定要做一个孤独的韩人吗?”姬公子走进病房,抱起羸弱削瘦的弟弟。年幼的孩子身上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只剩下几许硬撑着的活力。
“兄长,我是不是要死了?”弟弟喘着粗气,想要再多撑几刻。
姬公子爱怜地为弟弟整理好头发,试着挤出笑容让他看到,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好,只能苦笑着安慰说:“傻孩子,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死呢?先生说了,你再吃几服药就能大好了。”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母亲了?”弟弟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惨白的面容僵硬如雪。
“不,你不会死的,相信我,你不会死的!”姬公子不想装,看着亲人离世的煎熬,简直比让他再经历一次灭国之灾还要痛苦千万倍。
弟弟哭着说:“兄长,我想回郑都;这里我谁也不认识,连我们的字都没有。我不要呆在这里,我想回去找母亲;我要母亲用我们的字教我写名字……”
酒楼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楚国的民众经过一天的忙碌后沉入梦乡,没有谁想听到这两个年轻人的哭声。
姬公子紧紧抱住逐渐冷却的弟弟:“我们会回去的,弟弟,我们会回去的……”
第二天,应酒楼老板的要求,收尸户从姬公子怀中带走了弟弟冰冷的尸身。
“公子,小公子的居所该起几尺啊?”负责葬仪的淮阳官员恭敬地问道。
“不起。”英俊的公子面无表情,“上垅,立石,不建庙,不出殡。”
官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这恐怕不合规制啊。小公子是世家子弟,如果不起居所……”
“我说不起就不起!”姬公子怒吼着将对方赶出酒楼。
弟弟,我不会把你葬在异国他乡的背井之地。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风光迁出带回郑都,回到母亲和父亲身旁,让你以韩国宰相公子的身份厚葬。
在这之前,我要先为你报仇,为祖父、父亲、母亲,还有千千万万的韩国百姓报仇。让那个夺去我们一切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亲手埋葬攻掠我们家园的暴秦虎狼,我要让那个嬴政为自己的残忍和贪婪付出血的代价。
在弟弟的荒冢前,姬公子轻轻地叩下一响,然后起身离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