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故人来
更年少时写过短篇小说《降生十二星座》,奇技般把满天古老星图、不可逆料却又仿佛无人可遁逃人生际遇和命运,以及现代台北市东区蜉蚁般情感贯穿起来的骆以军,他所说的“土型人物”,显然系借自于星座学的神秘用语——这熟悉的人可多了,黄道十二宫分组成风火水土四个子系,各自成像,其中火族的人燎原之火般冲动热情把一切卷入,风族的人如天外来风一样飘忽滑翔、有着辽远但天真的古怪执念或说理想,至于水的子民则似水流年般漂流浮沉于情感的丰沛大河中,并在人生的雨季降临时刻毫不抵抗泛溢而去。
土型人物的形象则是不起眼土壤层层叠成的坚实大地,基本上,大地迟重、固执、沉默,信任时间的长时段滴水穿石力量,因此,他的反应和改变总是缓慢到几近不可察觉,或几近让人不耐烦。
土型的人物什么时候会让我们看得出情感来呢?甚或可以让骆以军大胆冠以“煽情”二字呢?我猜,最是在风雨飘摇的剧烈动荡日子里。在一切都困厄都仿佛不再可信靠的特殊时刻,热情的火已燃尽或被浇熄,飘忽的风更顺势远扬不复得见,而水族则躲进一己的甲壳之中忧伤哭泣,那个在晴朗好日子里几乎隐形不见,或至少让人觉得龟毛无趣的大地便显现出一种动人的坚定力量来——这是一种风雨故人来的温暖,煽情到会让人当下眼睛一热。
小说,基本上不是晴朗好日子的故事,就像黑格尔所说,好时候的历史没什么好写好看的,四海承平,人人安居乐业,这是几百年一页就可翻过的。小说总自找麻烦地寻求并置身于变动、矛盾、冲突的漩涡之中,不管其具体的可见形态是战争,是革命,或仅仅是情感,乃至于犯罪和谋杀,都让我们身处在一种狂风暴雨的持续袭打拉扯之中,这时,不管作为说故事的作者或听故事的读者,你都会需要并渴求一个不随风起舞的清醒定点,一个可标示出移动中万事万物位置的冷静坐标——一个大地般牢靠的土型之人。
坚实,在风雨中成为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