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真可怕。比死可怕。
世上有两种事情不可推托,来了就是来了:一是爱情,二是老。没有人不怕老,男人、女人都怕。怕老的人爱照镜子。张国荣最怕,所以,他飞下去——他也敢飞,能飞下去做一只蝴蝶的男人就只有他。
她比他大二岁,就永远有理由说,你比我大,你要让着我。年龄真是个致命伤,永远永远比人家大,终生如此。每次吵架,这是最要命的理由。所以,女人不要找比自己小的男子——危险会越来越大,特别是到中年,他是最好年纪,而她已经珠黄,连眼神都泄露秘密。人家问及年龄,总是说让人猜。其实猜与不猜都一样,还能如何年轻?倒是周慧敏,真不像四十岁的女人,总像个女孩子,最近出来拍广告,依然玉貌朱颜。
女人最恨老,恨到没有办法,买衣服专拣看着小几岁的:蕾丝花边、白衬衣……不过是少女时的一个梦,变了形地演绎着青春。镜子里穿上幼稚衣服的女子是显得小了,然而一天尽了,妆散了,衣脱了,只剩下没涂粉底的一张素脸,兀自地就呆了——自那镜中看那遥远的影子,不再婀娜。这一秒照看,也许下一秒就更老了?怎会就有了皱纹呢?翻看从前照片,是土气,还梳着小辫子,可是,可是脸是嫩的、是涩的、是青春的啊!越是土气,那逼仄的青春越是一步步凛然而来,即使是穿着母亲家做的棉袄,仍然是那样霸道!
到底是不敌时间的枪,一下下,打中了软肋。
男人也一样。怕头发少了,总是抱怨——昨天枕上又掉了一层。曾经爱和女人缠绵,没完没了,双枪陆文龙,如今不行了,力不从心了,总是说抱歉,还小心地说:要不,吃点儿人参?
那只是身体的老。
精神更恐。
到底是老了,提起旧人,居然记不起:她叫素兰,还是玉兰?好像记得她有一串紫珍珠项链。不,那是一个叫荷的女子戴的?发还未银灰,心全灰了,灰扑扑,仍然不肯认老。到歌厅里比拼,也说喜欢周杰伦,但到底是力不从心。那些歌词,什么呀!《青花瓷》还行,有古韵,有小女子穿着露脐装——多看一眼,腰真是细,软软的一把。她年轻时也细过,但现在老了,有褶子和肚腩。如果自己女儿穿成这样,断然不允许。
老,还表现在眼神上。
不专注了,不羞涩了,没皮没脸了。如一碗炸油条的油,一遍遍地炸过,都是风尘气。油条是他,她是那碗老油,都老了。老油条没激情,咬起来硬,没有嚼性,眼神也风干了。怀了三分的毒、七分的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管她是谁,我就这样没激情了。众人皆醉我独醒,总是醒着,把自己醒成麻木的尸。
不心动了。从前若是见着个小花小草也吟诗作文,更不用说遇到爱情。但现在,眼里没有春夏秋冬,俱是这烟尘的日子——今天赚了多少,找谁可以上升一级,孩子上哪个学校最好,哪个部有个同学的同学当了局长……也有一日,遇到心仪女子,也真是心仪,和年轻时想的人儿是一样的,但是酒醉时说过几句酒醉的话,天亮就完了。一定要完,心老了,力不从心了。但衣服要挺阔,是穿给大众看的脸面。他把所有的激情耗干了,只耗成一把老骨——自己知道有多老。
最怕老态龙钟还指点江山,坐太师椅上说,从前,我们呀——你们什么呀你们!谁肯听?你们已经老了。
所以,如果老了,不要老羞成怒,不要老气横秋,不要老奸巨猾,不要老生常谈,就一个人安静地老去。不懂不要紧,可以不说;不喜欢不要紧,可以不要;不知道自己老也可以,照照镜子。
老了就老了,当老小孩、老不自重,都可以,只要别不服老。你以为你还年少春衫十七八?太阳落下去了,明天又起来,但这早晨不会是你的了,你得承认。所以,如果我老了,我就装装疯、卖卖傻,傻笑傻唱傻发呆。谁叫我老了呢!我才不深沉得跟真老了似的——我就老不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