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的内容改变了,但是藏书给人带来的乐趣是始终如一的。因为书除了文献价值、经济价值以外,更重要的是它存在于每个人内心的主观价值。这主观价值的判断来自记忆,也来自对于未知世界的莫名渴望。这才是人和书之间最紧密的联系纽带。正因为如此,淘书的故事才会这样代代延续,永不枯竭。
在本书中,谢其章、柯卫东、赵国忠、胡桂林等几位算是前辈了,他们从中国书店的“三门”时代起就开始淘书。十年前我第一次去逛潘家园,就见到谢、柯、赵三剑客结伴而行,一人背一个双肩背书包(以便腾出两手来翻检)。逛完摊就凑在一起互晒战利品,海阔天空地神侃一气,然后再连续作战,一道去中国书店碰碰好运气。那时有我熟悉的书友在一旁为我指点:“那个最能说的,老谢,谢其章。帅帅的那个,是老柯,他会修洋装书。”
他们几位的收藏重心是民国书,跟我重合,所以开始的时候大家也在孔夫子网上争过书。2004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跟谢其章打交道。饭桌上他说:“跟你在孔夫子上争沈从文《记丁玲》的就是我,我让别人代我出的价。”他还告诉我,不久前网上那本好品相的张爱玲《流言》,也是被他买去了。多年后我又看见他在微博上显摆这本漂亮的《流言》初版本,说书后的版权章是张爱玲亲手一枚一枚盖上去的,所以这书六十八年前曾经过张爱玲之右手云云,我就又想起来当年我们在新开路胡同东口那家质次价不高的边城餐厅吃过的第一顿饭。
有一次我在潘家园逛完摊,去布衣书局开在二楼的店面里闲坐。当时那里像个地下交通站,各色淘书人等进进出出,歇歇脚,或是会会友。我刚坐下,赵国忠进来了。头一天他答应把自藏带护封的查显琳诗集《上元月》带来给我看。我的那本没护封,好几百买的,他的品相好得多,却只用掉五十元。我赶紧用扫描仪扫了,留作资料。过一会,柯卫东也来了,他说这书他也有,十年前天津古籍书店买的,二十五元。正说得高兴,台湾的吴兴文推门而入。他长驻北京,对此间的旧书市场了如指掌。他扫了一眼《上元月》便说:“这书还有平装本。九十年代初我在天津古籍书店看见的,书架上一大排。平装精装都有,精装的都带护封。我和秦贤次一起去的。他平装精装各买了一本。十块钱。”后来吴兴文还慷慨地把他收藏的平装本《上元月》送给了我。这几位老书虫,追忆起似水年华来,就是这样“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韩智冬出道也早。他家大宅离潘家园只有一箭之地,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当年逛摊,他是不计得失,风雨无阻。他曾有九字真言“许它没有,不许你不去”。多少好书之徒持此大明咒念诵修行,终成正果。
他们这拨人都赶上了好时候,是捡过大漏的。赵龙江写的《拾到的知堂遗物》,说的就是他在中国书店书市,一块钱买到有鲁迅父亲伯宜公题写书名、周作人撰跋语的小书《异书四种》。这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但馅饼只会往那些终日在旧书世界里恋恋风尘的脑袋上砸。赵龙江在标题里用了一个轻描淡写的“拾”字,缘来缘去缘如水,真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