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这个故事里,对于白雪公主来说,她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女性来作为生活的样板,除了“好的”(死去的)母亲和她活着的化身、“坏的”母亲之外。假如说白雪公主是由于自己的善良、被动性和驯服性而逃脱了第一个玻璃棺材的话,她要逃离第二个玻璃棺材即那面囚禁她的镜子,显然必须通过“邪恶”,通过情节和故事,通过两面性的谋划、狂野的梦、努力的虚构,以及疯狂的乔装打扮。她的命运周期似乎是无可更改的。她不再保持“静思的纯洁”状态,而必须着手开始那种拥有“重大的行动”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对女性来说是被判定为女巫才有的,因为它是如此怪异、如此不自然。她像艾茹、杜艾萨、露西菲拉一样怪诞,将在自己那间隐秘的、与世隔绝的屋子里炮制错误的艺术品。她像莉莉丝和美狄亚一样体现出自杀的特征,将成为一个怀有杀害自己亲生孩子念头的谋杀者。最后,穿上那双可笑地模仿了女性装束的可怕鞋子,就像那把梳子和紧身胸衣的系带一样的,她将跳起沉默而可怕的死亡舞蹈,直至跳出故事之外,跳出窥镜之外,以及囚禁了她的透明的棺材之外。这一死亡告诉我们,她的唯一功业就是一桩死亡的功业,她的唯一行动就是一项自我毁灭的致命的行动。
由此看来,似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后的死亡舞蹈是沉默的。《杜松子树》(The Juniper Tree)可说是“小白雪公主”的又一个版本,其中描写了一个男孩的母亲打算杀死男孩(当然,是因为不同的原因)的故事,但死去的男孩没有变成一个沉默的艺术客体,而是变成了一只很厉害的金色鸟儿,唱着复仇的歌儿,揭露对他的谋杀,最后,这只鸟儿利用磨盘的力量终于把他的母亲砸了个稀巴烂。男孩趋向成熟的发展体现为一种既趋向自我决断又趋向自我表达的成长过程,《杜松子树》表明了一种言说的权力的发展。但是故事中的女孩却必须学习保持沉默的技巧,这要么是因为她是一个被男性作者创作的文本所创造和限定的沉默形象,要么是因为她是一个因自己的哀伤而沉默的舞者,这位舞者只能扮演,却无法自我表达。因此,上自受到折磨的普洛克涅,下到遗世独居的夏洛特夫人(Lady of Shallott),女性被告知,她们的艺术就像是“小白雪公主”故事中的女巫的舞蹈,只能是一种沉默的艺术。普洛克涅必须用杰弗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所谓的“梭子发出的声音”来记下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因为当她被强暴的时候,她的舌头也被割去了。具玻璃棺材同样坚硬的塔里,只能通过浪漫之爱(正如王后只能通过死亡的舞蹈所体现出来的自我毁灭的疯狂来进行命中注定要失败的逃跑一样)中那种自我毁灭的疯狂,来进行命中注定要失败的逃跑,她最后的一件艺术品就是她死去的躯体,在一只小船上顺着小溪漂流而下。即便那些疯狂的或者说怪诞的女性艺术家能够发出声音,她们说出来的至多也只是荒唐、怪异而又可怜的话,父权制下的理论家们如是说。举例来说,普洛克涅的妹妹菲洛墨拉就是通过一种晦涩难解的鸟语(和《杜松子树》中男主人公的声音很不相同)来自我言说的。当杰勒德·曼利·霍普金斯在一首短小的讽刺诗歌“关于一位女诗人”(On a Poetess)中写到她时,他是这样说的:
M. 小姐是一位夜莺。
我的心里始终藏着你的笑容。
这就像是菲洛墨拉似的
当别的一切都沉入睡眠之时,她开始歌唱。
即便是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这样的人,也指出菲洛墨拉诉说的是“一种狂野的、隐晦的、来自古老世界的痛苦”,认为它是一个“混乱的大脑”剧烈骚动的结果,虽然他的观点更富怜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