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圣经·旧约》的次经所记载的犹太人的传说,莉莉丝是亚当的第一位妻子,她并不是从亚当的肋骨中创造出来的,而是和亚当一样,由大地而生。因为她认为自己和亚当是完全平等的人,所以不愿意臣服于其下。因此,当亚当迫使她服从时,她就很生气,口中喊着那个需要避讳的名字,飞到了红海的边上,和魔鬼们住到了一起。上帝派来天使传递旨意,要她必须回去,否则每天里她会有100个和魔鬼所生的孩子死掉,莉莉丝宁愿接受这一父权制婚姻所带来的惩罚,于是通过伤害自己的婴儿来向上帝和亚当复仇——她伤害的主要是男性婴儿,人们普遍认为,男性婴儿一旦受到攻击会更为脆弱。莉莉丝的故事告诉我们,在父权制文化中,女性的言说和女性的“胆大妄为”——也就是说,女性对男性霸权的反抗——是无可逃脱地联系在一起的,并无可避免地体现出恶魔般的特征。莉莉丝这个形象不仅被驱逐出了人类社会,而且还被驱逐出了《圣经》中所记载的半神圣的公共历史之外,女性被告知,假如她们胆敢为自身进行定义,就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莉莉丝的形象就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这一代价是极其惨痛的:她受到了诅咒,这既是因为她是一个“抽身一走了之的”人物,还因为她居然敢于冒犯通过命名的行为而体现出来的根本的文学权威,莉莉丝于是被禁锢于复仇行为(杀婴)之中,而这一行为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因为杀害的是自己的孩子)。而且,她的这种单枪匹马的反叛行为的本质也强调了她的无助和孤独,因为她的抗议所采取的是一种拒绝和离开的形式,是一种逃离,而不是一种类似于撒旦的反叛行为。作为奥罗拉·李心目中“鬼魂、恶魔、天使、仙女、巫婆和妖精”形象中融“女巫”与“恶魔”于一身的典范,莉莉丝的形象表明,对于女性来说,尝试握笔写作是多么困难。维多利亚时代的幻想作品作家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在他那部令人惊奇的作品《莉莉丝》中,将莉莉丝描画为独断专行而又自我折磨的女性的典型;而到了劳拉·赖丁,她在《在夏娃的身边》(Eve\'s Side of It)中,将她描绘成一位具有原型意味的女性创造者形象,莉莉丝所代表的问题和女性作者权问题,以及女性权威问题都联系在了一起。即便她们过去从未研究过有关她的传说,但诸如安妮·芬奇这样的文学女性,在哀伤于天使与怪物这两种相互依存的形象给她们造成的双重困境之时,一定还是从莉莉丝的形象中获得了某种信息:女性卑躬屈膝的生活,保持“静思的纯洁”的生活,只是一种沉默的生活,一种没有笔、没有故事的生活,而一旦女性开始选择反叛的生活,选择拥有“重大的行动”的生活,那么,这种生活就必须被压抑至无声状态,因为在这种生活中,有怪异骇人的笔在讲述骇人听闻的故事。女性艺术家努力分辨、试图从中寻找她的自我的、出现在窥镜表面上的形象都在如此告诫她:她只是一个或者说一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被拘禁在一定的框架之中,只配被人描述、受人谴责。
七
正像有关莉莉丝的传说让我们懂得的一样,也正像自弗洛伊德和荣格以来的精神分析学家已经注意到的那样,较之更为复杂的文学文本,神话与民间故事常常能以更大的精确性来表现和强化文化的判决。假如说莉莉丝的故事以一种有用的寓言故事的形式概括说明了女怪物的生成的话,那么,格林童话中有关“小白雪公主”(Little Snow White)的故事则戏剧化地呈现了天使般的女性和女怪物之间的那种重要而又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一关系也是隐含于奥罗拉·李有关她逝去的母亲的困惑的猜测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