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4)

1910年10月28日夜间发生的一切,表明他控制局面的能力并未减退。他的“同谋”和助手拖着行李,在那样的夜晚摸索前行,而他已经安顿好车驾,候在半路上了。“……脚底湿滑,夜色如墨,我们寸步难行。”亚历山德拉·利沃芙娜回忆,“楔房的旁边,一条浅蓝色的光柱摇晃着,向我们这边慢慢过来。那是父亲,他接我们来了。”

“‘啊!是你们!这会儿我走得挺顺当。我们已经准备好马车了。我在前面走,给你们个亮。哎呀,你们为什么让萨莎拿最重的东西?’他用责备的口吻对芭芭拉·米哈伊诺娜说。他拿走芭芭拉的篮子,她腾出手帮我提旅行箱。父亲节约电池,手中的电筒时开时,给人的感觉是更加黑暗。”

这支手电,还是萨莎得知父亲在花园里迷路以后,百般哄劝让他带在身边的。

在帮车夫驾辕的时候,“他那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总是不听使唤,绳子怎么也穿不进扣里。”最后不得不放弃努力,“退到车棚的一个角落,坐在旅行箱上休息,情绪一落千丈。”

从雅斯纳雅到阿斯塔波沃,托尔斯泰的情绪就没有稳定过,直到1910年11月7日撒手人寰。从起初的决绝、自以为是,到越来越怀疑自身行为的合理性,疲惫感、负罪感与日俱增。从25年前动念要离家出走,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但这只是一个朦胧的意念,真正实施起来,他心身两方面都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甫出家门,托尔斯泰就在自家的花园里迷了路;这些问题,无论托尔斯泰本人,还是他的支持者们,都始料未及。

那托尔斯泰为什么从最初的情绪昂扬,变成车棚中的垂头丧气?行装打点好了(只用了2个小时,效率高得惊人!)、马匹差不多都套好了轭;在距理想中的“自由”数分钟之遥的最后关头,老人的心情陡然跌至谷底!

除了身体困倦这一原因(没睡好、激动、迷路、提着重物摸黑趟泥水),还有另外一些情况需要考虑。倘若索菲娅·安德烈耶芙娜在他们正收拾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醒过来,大家该如何收场?不过索菲娅折腾得再厉害,丑闻也只局限于萧墙之内;大家虽然难堪,但这样的闹剧在雅斯纳雅·波良纳上演也不是头一回了。最大的问题还在路上:各色人等闻风而动,你每走一步,都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身边,这是托尔斯泰最不能忍受的。他成了茫茫雪原上一枚小小的雪球,滚得越远,裹胁在周围的大小雪球越多。

车夫安德里昂·博尔欣必须叫醒,没有车哪里也去不了;36岁的饲养员费尔卡(菲利普·鲍里索夫)也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他得举着火把骑在马背上,为车驾导航。托尔斯泰蜷缩在车棚的一角,一拨又一拨人马在他的脑子里闪徊。雪球越来越多、越滚越大,今日一发,明日便不可收拾。宪兵、记者、省长、神甫……这些人暂时还蒙在鼓里呼呼大睡,可一旦听到了风声,谁知道会不会蜂拥而至。部长、大主教、斯托雷平、尼古拉二世,难料不会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到这场闹剧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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