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1)

首先,托尔斯泰出走是在晚间,当时伯爵夫人还在酣睡中。

其次,托尔斯泰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行踪。她迟至11月2日,才从奥尔洛夫的电报中了解到他的下落。

最后,选择怎样的出走路线,最后落脚到什么地方,这些托尔斯泰本人未必成竹在胸。他只想离开那个家,至于去哪里、怎么走,他心中没底,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个中秘辛,不仅记者不清楚,索菲娅也是云遮雾罩,不明就里)。

出走事件发生前后数小时里,托尔斯泰伯爵的女儿萨莎和她的朋友费奥克利托娃影影绰绰了解到,老人意欲前往夏莫尔金修道院,拜访他的妹妹玛利亚修女。不过大晚上不辞而别,这样的解释似乎又不成立。

“‘你留在家里好了,萨莎。’他跟我是这么说的,‘过几天我决定好了去哪里,再带你走。我这会儿只想去夏莫尔金修道院看看玛丽亚。’”亚历山德拉·利沃芙娜·托尔斯塔娅a在回忆录中写道。

这天夜里,托尔斯泰最先叫醒的是他的私人医生—马科维茨基。不过,他并没有向医生透露这些信息。对萨莎说过的关于此次出行永不踏入雅斯纳雅·波良纳半步一类的话,他也没再跟医生说起,这一点让人匪夷所思。马科维茨基起初以为,伯爵要去的地方是科奇塔,大女婿马·斯·苏霍京位于图拉、奥尔洛夫两省交界处的庄园。近两年托尔斯泰没少光顾那里,有一回还是为了逃避雅斯纳雅·波良纳纷至沓来的访客偕夫人一起去的。他说,他去那里的目的,就是“度假”。他的长女—塔季亚娜·利沃芙娜就是那处庄园的女主人。虽然父母闹矛盾的时候,她一直站在父亲一边,但她不赞成父亲动不动就抛别母亲的行为,这是她与萨莎同的地方。科奇塔不是天涯海角,在那个地方小住一段时间,也不算蓄意逃避索菲娅·安烈耶芙娜。去夏莫尔金,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被都会驱逐的托尔斯泰伯爵造访东正教堂,跟离家出走一样有失颜面。好在他去看的是妹妹,不怕受到冷遇。

可怜的马科维茨基一头雾水,根本没想到托尔斯泰这么决绝。他只当这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走亲访友,无非是去科奇塔居留一段时间,所以随身只带了一点钱。他更不知道,托尔斯泰急着上路,临行才发现,夹在笔记本中的50卢布现金不见了,皮包中的小物小件也丢失不少。夏莫尔金这个名字,马科维茨基还是在托尔斯泰与萨莎告别时才听到的。

选谁充当旅途伴侣,托尔斯泰拿捏得很准。只有马科维茨基这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人,才能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马科维茨基建议直奔别萨拉宾,工人古萨罗夫一家就住在那里。对此,“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一言未发。”

托尔斯泰一行到了谢金诺小站。去图拉的火车还有20分钟过站,而去戈尔巴乔沃的火车还要一个半小时。去夏莫尔金搭乘戈尔巴乔沃方向的火车,路途要短一些;可托尔斯泰担心索菲娅睡醒后,探知情形一路赶上来,所以宁肯舍近求远,走图拉一线。马科维茨基不认同托尔斯泰的办法:图拉更好找,不如去戈尔巴乔沃……

话说回来,即便不从“走”的字面意思(步行)理解,而是从转义的角度看,这次行动与“出走”相去甚远。不过这个词的想象空间很大,所以为普通人津津乐道—肩上背个大袋子;手里拄根小棍子,徒步走在大路上,周围是浓得划不开的沉沉夜色—要知道,托尔斯泰体质虽好,但毕竟是82岁的老人了,且饱受晕厥、记忆减退、心律不齐、腿部静脉曲张诸多病症的困扰,如何经得住颠沛流离之苦?常人不理解其中的艰辛,以为托尔斯泰的出走,只是拎个包上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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