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目倩兮 (1)

四年前秋末在某社团听一位老先生演讲,记得那晚星星森森黝黝的,风一鼓一鼓地像从风箱里窜出来,要淹没人地猛灌猛吹,我又一个人东逛西荡地更觉出夜的大和深远;散会后有几位男生陪那先生走往校外搭车,我也跟在后头,想去吃碗面。夜太暗,正好借他们的“人气”壮胆子;吃了面出来,又正迎着其中个子最高的男生折回来,我再一次借他的光;二人边走边道系别姓名,原来他与我同姓,高一届。后来路上碰见,他说社员们三分之二通过我当副社长,语气像早已和我说好了的,我却摸不着头绪。一年下来,我从未出席,正副社长都由他一人当;再往后两年也不曾见他的人,突然前日在校园里碰上了,他拍着胸说:“嘿,我当兵回来了!”感觉上像阵过堂风,我醒了醒,决定请他吃晚饭,他也马上指定了他喜欢的地点和时间;转过身来,“请客”念头也只在心上过一过,不甚在意,因为与他总是若生若熟的不关痛痒,见了面倒还落实些。吃完特餐,有乐班演唱,圆形的转台作三百六十度的旋移,我也成了时钟上的跑针,很新鲜;靠窗的面对背两两排排坐,好像坐火车,我隔着长形茶几,嘈嘈声浪对他喊道:“看!他们在坐火车!”他偏过头看一下,回说:“本来就叫火车座嘛!”乐班每隔半小时就换,轮番上马使转台更具动态感,放眼看去,颇有纸醉金迷的鸩感,然而仔细端详他们的表情,却有在职业以外的哀怨和舒放,我不禁正坐起来,生出敬意地“观”起“乐”来。季札观乐而知国家兴衰,此刻我只感到物质文明的干枯,压得人心贪而无奈,比起电影、电视的明星歌星,他们还是有“人性”的,而那些影歌星们简直是文明的撒旦。有一位钢琴手,手按键盘,身子做波浪状摆荡,眼睛半闭,嘴角挂着笑意,我认真地看他,想是被他发觉,他竟时而朝我睁眼笑笑,又低头沉吟,我故意看别处,不正视他,偏偏几回又看见他正看着我。他笑得很坦然,我也正看得惊动,突然想起素昧平生,也是有番情意的,而萍水相逢,则似更带着一份缘意。后来上来一班提琴手、钢琴手,和一位有着希腊鼻子、黑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细长身子、菱角嘴巴上长有一颗痣的女孩,她真生得美,美到极致,开口又是干干净净的嗓子,唱得一点不费力。看她眉宇深锁,仿佛湖面上起了一番骚动,幽婉而深邃,我对那男生大叫道:“快看!她好美唷!我要被迷煞了!”他慌张瞄了那女生一眼,问我:“你是女生咧,怎会?”他真是只呆牛。中国女孩还是有这般美的,难怪《游龙戏凤》的惊鸿一瞥竟成了千古的佳话,小时候看《江山美人》不懂它的好,近日又看了一次才恍然大悟。尽管黄梅调俗气,正德皇帝题的诗也不怎么高明,但人世的背景是恒在的,夫妻的大信也是不分古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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