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者愿也 (2)

小月踱起碎步来,一步是一个回想:那天,阿光他真的如期来了,也坐飞机,还同他舅舅一道。这回小月已经不再无端流泪了,知道他们正是来和爸爸说订婚的事。小月也不必害羞,当着众人也敢大方地与阿光站一起坐一起,大家又说又笑地谈了一晚上,小月才不好意思探问结果呢,偷偷问阿光,他说都谈妥了,年内就接小月到北部去,订婚和结婚只隔半个月。他又问小月高兴不高兴,小月说我的心像一颗大石子扑通一声终于落入井底有回音了……然后就是这会儿上阿光的家来玩,是姐姐陪小月来的,她挺着八月大的肚子,还带着小外甥,长途跋涉将小月带到阿光家,她也只坐了坐,又立刻赶车子回台东,来回三十六个小时呢,小月知道姐姐怎么想的,大概为了还不成正式的亲家,她宁可让小月先来见习见习,往后就是阿光家的人了,纵有不如己意,也只能如此了。

小月朝后望望阿光的家,心里好复杂,骂声:“对头冤家主,偏偏碰上你!”那婆家的小姑们仍与小月生疏,一时也难亲得起来。阿光又早早上班了去,白天留小月一人守着两老,没事只是替他们一家子洗衣服,用力地洗,洗得件件叫大家称赞,反正嫁鸡随鸡,就是这么着。

小月对着方镜子,任由美容师剪去及腰的头发,木木的,见不出是喜是怨,活像个小尼姑预备去发出家。美容师见她是外地人,也不便开玩笑,又且稚气的脸上有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便知是“汤兰花”一族的女子,就只不知她来自哪家的客人。小月只懂浅浅的闽南语,付了钱出来,自己是换了个型了,走在阳光下,篱笆一根根横在草地里,像座天梯,她一阶一阶地蹑着上,直要上到天涯海角去。那死阿光就在篱笆的尽头等着,哼!不会他也罢,青天白日里可可儿就惹出这番事端来,青春真不可泛滥呀!随手拢拢肩上,竟空空的,只拢个发尾蓬蓬的朝里卷,原该这么乖乖地顺服一下也好,在家还不是成天蓬着长发,给风吹得一脸都是,也只有妈妈会帮小月梳辫子的,现在剪了倒也干净。横竖这一辈子是从这里开始了,娘家留小月不住的,女孩子生来就像摆渡人,摇呀摇,摇到别家去做人了。小月几乎气壮云霄地走回阿光的家,不是冤家不对头,怨不得天,也怨不得人,该怨的仍是自己无端端生出事来,“怨者,愿也”,小月笑了笑,自己究竟也不知刚才怨声载道的可怜相可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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