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从《作家文摘》上看到《李克夫妇:60年前的美国“间谍”》一文,注明摘自2011年1月20日《周末》,作者是李诚。
文中谈到李克、李又安夫妇1948年到中国清华大学任教,在解放初期,他们被当做“美国间谍”,抓捕入狱。这件事曾震动了大洋两岸。“文革”后,中国驻美大使馆为他们平了反。文章最后遗憾地说:“这两位老人留下的中国‘痕迹’,是将王国维的《人间词话》翻译成英文。”其实并不止此,从1983年以后,我有幸和李又安教授有着较密切的接触,知道她始终是中国人民的朋友,因此写了下面的文章。
1983年夏天,中美汉语教师在北京举行了一次研讨会,目的是推广汉语教学,促进汉语教师之间的学术交流与合作。美国代表团的副团长是李又安教授,我当时是北京语言大学的教师,也参加了会议。
会上,李又安教授提出,当前美国的汉语教材十分陈旧,课文多是20世纪30年代的作品,甚至更早,反映的是落后的旧中国的面貌,希望能为美国高年级学生编写一部反映当前中国面貌的新教材。会议确定了这个科研项目由中美教师合作完成,李又安教授是美方负责人,我是中方负责人。
李又安教授是美国马里兰大学东方语言系的系主任,她高高的个子,为人谦和,很好相处。会后,我们就教材的篇目做了较深入的探讨。她希望通过新编的教科书,能够增进美国学生对当前中国社会各方面的了解。
李又安教授当时六十岁出头,比我年长二十余岁,但没有一点架子,说话时经常带着温和的笑容。有一天她对我说:“我有一个问题,始终不好意思问别人。你说‘狗娘养的’是什么意思?我看书的时候,碰到这个词语觉得是骂人的话,可狗在美国被看做是人类忠诚的朋友,狗妈妈生了狗宝宝,这实在是一件美好的事,怎么会用来骂人呢?”我告诉她狗在中国文化里被看成是很势利的东西,“狗娘养的”确实是骂人的话。她想了想说:“其实在英语里也有类似的骂人的话。”又说:“有一次在宾馆,一位中国朋友问我‘吃了吗’,我很认真地回答吃了,还补充说吃了两片面包和一碗小米粥。那位朋友对我有点异样地笑了笑。我事后总在想,我说的不对吗?后来才明白,‘吃了吗’实际上是中国人的招呼语,并不要求具体的回答。在语言教学中,文化因素太重要了,不懂得那个国家的文化,就必然会出现交际失误。”所以在这部新教材中,我们对语言中的文化因素,给予了充分的重视。
1986年夏天,李又安和她的丈夫李克先生又来到了中国,住在香山蒙养园,我每天上午上完课以后,下午就去她那里,一起研究教材编写当中的一些问题。她很欣赏当代作家叶蔚林的《遍地月光》,我们拟收这篇文章作为课文。但当时有人在报刊上指责这篇文章有抄袭之嫌,她说我们最好能找原文来看看。那原文是俄罗斯古典文学中的一个短篇,她认真地看过以后,说:“这不能说是抄袭,应该是借鉴。”我很同意她的看法,我们终于把这篇文章收进了教材中。
有一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先生不在房间里,她说他到房顶上去了。看到我惊异的眼神,她笑着说:“昨天夜里下雨,房间有点漏,他去检查一下。”又说:“在美国,我们的房子出了毛病,都是他亲自去处理,他喜欢干。”她告诉我,他们这次来,还有个目的,就是陪一个美国的旅游团,可是因为出了点问题,所以那个旅游团最终没有来。我问她为什么要陪团?她说他们快退休了,要给退休后的生活准备一些钱。我说难道没有退休金吗?她说有,但是现在多准备一些钱,退休以后的生活就会更好一些。
她还告诉我,解放前夕,她和她的丈夫来到了中国,在清华教书。新中国建立以后,她和她的丈夫都被抓了。我问为什么,她说那时候新中国刚刚成立,他们都是美国人,所以情况有点复杂。我说那你们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