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豆汁(1)

前些年,豆汁这种北京小吃确曾辉煌过一阵子。“不爱喝豆汁的人,不能算真正的北京人”这一对北京人的定义,流传颇广。于是引得不少醉心于京味儿文化的老外,纷纷跑到北京来找豆汁喝,非要从那绿色酸汤汤中喝出京味儿来不可,以确认自己算不算真正懂得京味儿文化。

我开始喝豆汁,完全是因为它的便宜。一百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分钱——一碗,外加白送一小碟咸菜。那完全是七八岁的我所承担得起的。每当黄昏,站在胡同口向西望去,红红的落日欲坠不坠地挂在天边,这时,卖豆汁的就会拉着木板车,吱扭吱扭地从落日中走来。那是一架很特殊的木板车,有点儿像北京卖水的水车,车身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木箱,装豆汁,车尾巴部分闪出半尺宽的一长条木板,就权当我们喝豆汁的小桌。并排可以容纳三颗小脑袋趴在那里享受美味。

豆汁车一般总是停在我家大门口,因为我家恰在胡同的中段,于是孩子们就会围拢来,每只小手里都会高举起破烂的100块钱,争先恐后地喊着:“我要一碗豆汁!我要一碗豆汁!”

卖豆汁的是位30多岁的矮壮汉子,扁平脸,脸颊总是红扑扑的,不爱说话,但对孩子们极公平,谁是第一个喊出来“我要一碗豆汁”,谁是第二个,第三个,他总是能分辨得很清楚。于是收钱,于是豆汁“状元”、“榜眼”、“探花”便喜滋滋地坐在从车上解下的三张小板凳上,占据了车尾巴餐桌,每人面前就会摆上满满一碗豆汁。汉子总会郑重其事地问一声:“要不要咸菜?”三人异口同声:“要!”有的还会加一句:“要辣的!”于是汉子就会送上三碟咸菜,其中一碟还有红红的辣椒丝。

晚来一步的若想趴在车尾巴上美美地坐着喝,则只能站在一旁耐心地等,一些等不及的,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捧着碗喝,把咸菜碟放在地上。若是大人,自然不屑于在街上与我们为伍,一般是打发家里的孩子拿个饭盆,买上三五碗,端回家去,坐在八仙桌旁,就着焦圈、八宝菜慢慢地喝。

我第一次喝豆汁时,一大碗全喝下去,只感觉酸酸的,根本没觉出什么好来,但照样和小伙伴们一起跳着脚大喊:“好喝!”喝过几天之后,滋味出来了,那浓浓的豆汁,微酸中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香醇,就着切成细丝的咸菜,一口豆汁,一口咸菜,每天都要喝得鼻头冒汗,心酣意畅。如果有一天卖豆汁的没来,到了黄昏,我和小伙伴们就会魂不守舍,跳着绳儿,就会有人突然问:“卖豆汁的怎么还不来?”过一会儿,又会有人望望红红的落日:“别是他生病了吧?”直到各家大人站在街门口,长声喊着自家的孩子回去吃晚饭,我们才各个怀着自己的小小失落,无可奈何地走回家去。

有一次,卖豆汁的一连三天没来,连父亲都发现了我的不安。等到第四天黄昏,听到那短促而嘹亮的“豆汁!”叫卖声时,我飞快地从家里跑出来,快活地和小伙伴们奔走相告:“卖豆汁的来了!卖豆汁的来了!”大家像欢迎皇帝一样欢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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