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庙会(2)

白塔寺的油炒面很有名,记得有一次爸爸带我逛白塔寺,给我要了一碗油炒面,我跪在长板凳上吃得正香,站在旁边的爸爸低下头来问我想不想再要一碗,我高兴地点了点头。爸爸笑着说:“你呀,就是眼馋肚饱。”果然,第二碗只吃了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那时爸爸带我出门,常常喜欢从长袍的袖筒里伸出一根食指让我拉着,就算是领着我了。当时我的身高正好使我的眼睛和爸爸的食指在一个水平线上,所以我看得清清楚楚,爸爸领哥哥姐姐时,都是把他们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唯独只给我一根食指,我常为此感到不平。这次的两碗油炒面,颇平息了一段我的不满。

再往前走,是一排卖白糖的。有一次母亲带我去买白糖,一个卖白糖的拉住母亲热情地说:“您看我的白糖多白,一点都不掺假。您看别人家的,他们都掺假了,掺土,压分量啊。我的,就是贵点儿,可一个字,甜!”仔细一看,这家的白糖果然又细又白。可是货比三家呀,母亲又到旁边的摊位上去看,果然那糖粗粗的,呈灰色。母亲说:“你这糖里掺土了吧?”摊主着急地说:“怎么会?我这是原汁原味货真价实的蔗糖,所以是这种颜色,您别看别人家的白,那都掺假了,他们掺了白面!”看过几家,都是这种说法。母亲不知该信谁的,最后只好买了半斤“掺白面”的,又买了半斤“掺土的”。

我和奶奶最喜欢的是看白塔寺的小戏。过了卖吃食的,向左一拐是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抖空竹的、变戏法的、练武术的、拉洋片的,还有唱小戏的。戏班子的人用白布在周围拉起一道围墙,里面就是戏园子。入口处有人把着,不卖票,只收钱,给多给少都可以。有一次三姨夫带我去看戏,把门的竟没敢收钱,三姨夫带着我大摇大摆就进去了。我很纳闷儿,出来以后就问:“咱们没给钱,把门的怎么就让咱们进去了?”

三姨夫笑嘻嘻地说:“你没看我穿着条绿军呢的马裤吗?他当我是当官的呢,还敢要钱?”

其实三姨夫是因为在天津丢了差事,到北京来找事儿的,穿的不知是谁送他的一条马裤,他竟以此欺负那善良的小戏班子,我听了心里很不以为然。

园子里的戏台是个尺半高的土台子,有上场门和下场门,他们唱的是评戏,戏目多是《秦香莲》、《花子拜杆(金玉奴)》、《彩楼配》、《三上轿》、《李三娘打水》、《李翠莲上吊》之类的小戏。台下摆着一排排的长板凳,看戏的人很多,板凳上几乎总是坐满了人,但流动量很大,逛庙逛累了可以进来坐一会儿,不爱看了再接着出去逛。他们是唱一段戏收一次钱,很像侯宝林先生的相声《三棒鼓》里说的。收钱时有人端着小笸箩下来一排一排挨个收,给多给少都行,他们都道声谢,也有人不给,白听,他们也不给你白眼,跳过你去,接着收。奶奶每次带我来听戏,都事先准备好许多零钱,每次给一张,有时是我把钱放在笸箩里,这样看戏就觉得很安心。

我和奶奶来看戏时,经常是坐在第一排的长板凳上,脚甚至可以踢到做戏台的土台子。这个戏班子虽小,演戏却很认真,戏装也不错。有一次看《杀庙》,那秦香莲护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跪在地上,诉说陈世美的不仁不义求来者不要杀害自己和儿女时,脸上竟真的流下两行热泪。

我问奶奶:“她怎么真哭了?”

奶奶说:“她心里准是有自己的伤心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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