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1)

车马驶进扬州城,天色已是夜半。前来接应的人一直恭候在城门前,他们接过送行的文书,与袁保庆寒暄着,道不完的辛苦。整个扬州城灯火通明,沿街可见大大小小的茶馆里坐满了各色人等,街上的行人却并不太多。

夜风吹来一阵阵的乐声,有扬州清曲、扬州清弹。尤其那扬州清音,也叫十番鼓,有笛声、箫声、弦声、云锣声、小鼓等,袁保庆最为爱听。侧耳听来,可辨出是《花信风》和《双鸳鸯》等曲牌。他聆听着,忍不住轻轻击节附和,转而,不觉又摇了摇头,劝自己要固守住自己的心灵。

夜色紧紧地包裹着他们,用湿漉漉的风把他们揽进怀抱。袁世凯在一阵阵丝弦和锣鼓声中渐渐沉入梦乡。

袁保庆一行人被安排在城南的钞关住下。袁世凯拉着牛氏的手,仰视周围雪白的屋墙裹着青灰色的砖和瓦,尖尖的屋檐高高挑起;环视整个庭院郁郁葱葱,当院矗立着一棵几人合抱粗的数百年老银杏树,冲天的树冠若一把巨大的伞,撑在空中;再努力仰起头望去,那夜空的星星和树枝差不多连成了一片。正是银杏花开的时节,空中散发出一种带有药香味的芬芳。袁世凯自言自语道:“真香,真香啊!”

屋内侧壁上挂着一幅字画,上面书写有汤显祖的诗《戊戌上巳扬州钞关送别平昌吏民》。看得出,这是当地的一些朋友为了讨好初来乍到的袁保庆,特地请名家写了,装裱整齐送过来的。

袁世凯走近,轻声念道:

富贵年华逝不还,

吏民何用泣江关?

清朝拂绶看行李,

稚子牵舟水云间。

念罢,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写得不好,没有才情。要比起苏东坡《赤壁怀古》那一类的长歌,可就差得太远了。”

第二天一早,两江总督马新贻急匆匆带着江苏巡抚、扬州知府等一群官僚赶来。袁保庆和家人出门相迎。马新贻一眼便看中了袁世凯,酒席之间,马新贻提出认袁世凯为干儿。袁世凯却说:“我已是东岳之子,今又为两江之子,山河都为我增辉了!”马新贻听了直惊得张大了嘴巴,喜不胜收,对袁保庆说:“此真是世叔的洪福啊!当年我们同在世叔营中为国效劳,以世叔为师,也曾有今日令郎之气概。可教,可喜,可贺!”随从官员都纷纷举杯,祝贺袁保庆教子有方。袁保庆本来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酒,此时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悦和兴奋。他一再谦逊地自称有过,不觉喝得更多。

马新贻临走时,又提出让自己的儿子和袁世凯结拜为兄弟,过几天,就让儿子来扬州,让两个孩子在一起读书。

几天后,马新贻的儿子果然来了,两人一见如故,拉着手有说有笑。袁世凯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我马虎好了。我爹给我起的学名叫马新箎,不好记,我光想卖给别人,现在都记不清是哪几个字了。”他矮胖的身子上散发出一股薰香味。

两人结拜行礼后,马虎说,要先领袁世凯在扬州城里逛一逛,见见这里的世面,玩儿上两天之后,再说跟塾师学习的事。

春天的扬州城,琼花、银杏覆满了楼台亭榭,马虎和袁世凯两人骑着高头大马,信马由缰,满街飞似的奔跑。校场街、辕门桥、二十四桥、瘦西湖、天宁寺、仙鹤寺、高旻寺、茱蓃湾、竹西园等处都被他们逛了个遍。袁世凯拍了一下脑门儿,猛感觉到有点儿疼,嬉笑着对马虎说:“哥,我还以为此时是在美梦中呢。”马虎说:“此地还有比做梦还要好玩儿的事情。”袁世凯笑得更起兴了,说:“哥哥,你不说,我也能猜得着。”

马虎故意乜着眼,拖缓了腔调,做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扬州的瘦马是天下第一。”

袁世凯愣了,随口问道:“怎么?哥哥,马瘦了它毛就长了,便不值钱了,怎还是稀罕物?”

马虎哈哈大笑了一通,用马鞭指着袁世凯说:“兄弟,你真的不知道扬州瘦马是什么物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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